如此过了三四日,熙熙攘攘的烧锅客们总算散去,天香呼出口气,恨不得让人挂起免客牌时,刘倩来了。
“公主憔悴了许多,真是吃了大苦头了!唉,若是那晚我留下便好了,我若留下,或许能多抵挡些,公主也不至于受这么大的苦楚。”终于看到了天香苍白虚弱的模样,刘倩焦心不已,连声自责,只恨不得以身相代。
可千万别,你留下就不只是挨一刀的事儿了——天香腹诽着,脸上露出些许感动来:“没事,没事,你看我,这不是活蹦乱跳的吗……”
刘倩忧郁地看着天香躺在床上的“活蹦乱跳”,更是自责了一番,天香只好打起精神来又安抚了她几句。
刘倩是来探伤的,怎好让伤员耗神,忙收敛了情绪道:“不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兆庭后来帮公主算了一卦,这以后啊,就会一帆平顺、心想事成的。”
“哈……”天香干笑一声,忽然意识到什么,“嗯,刘倩,你不走了?”
刘倩一顿,应了声:“嗯……不走了……”
“你们……和好了?”
“嗯……”刘倩将头埋了下去,双颊还飞起了两抹意味深长的绯红。
天香一时只觉得百感交集,不知能说些什么,只好连声道:“恭喜恭喜……”
她讷言了片刻,感慨道:“刘倩啊……那乌鸦嘴脾气差劲,又缺心眼儿,我实在不知道你这么好的女子怎么就看上他了!”
刘倩笑道:“公主,兆庭虽然从前糊涂了些,但还是个心底良善也有些本事的人,公主不用为我而不平。”
不,不是不平,而是不安。
重生以来,天香频出诛心之言去戳李兆庭的心窝,让他忘记冯素贞,让他知道自己是谁,让他善待刘倩,全是出自自己的私心,出自她对冯素贞不可言说的念头。
她一心只想把李兆庭从冯素贞的生命中剥离出去,但她没想过,这样是反过来会让李兆庭去靠近刘倩。她不知道,让刘倩和李兆庭度过一生,对刘倩来说是好是坏。
前生的刘倩在那个刺杀之夜为冯素贞挡刀而死,今生的刘倩,结局又会如何呢?
天香到底于心不安,轻咳了声道:“他现在是看着还不错啊,若是以后他变了呢?他丑了?残了?变心了?对你不好了?”
“公主这是说什么呢?”刘倩诧异,“总不能为这些没有发生的事,就扰了自己当下的日子吧。”
天香语塞,她绞尽脑汁地想了想,继续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和这乌鸦嘴日后过得不快活……或是他对你有什么过分的强求……或是你们两个有了什么意外……你可千万要记住,爱惜己身,保重自己。”
刘倩眉眼含笑,拍了拍天香的手背:“公主放心,就算你不相信兆廷,也该相信我。我再也不会委屈自己了。”
“嗯……你自己想清楚就好。”天香讷讷道。
刘倩有心想为李兆庭说几句话,便说道:“兆庭本来也是要和我一道来的。实在是昨日礼部匆匆得了消息,皇上要收罗朝中各家适龄闺秀的讯息——不然,我怎么都要拉着他与我一道——”
“等等——”天香一怔,禁不住问道,“父皇要这个做什么,他一把年纪了还要选秀女?”
但瞬间,她就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难道父皇要为太子选妃了?”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那梅竹怎么办?
刘倩走后,天香想了又想,上次太子来时她仍是虚弱,根本想不起梅竹这一茬。现在既然想到了,不由得辗转反侧起来。
这几日宾客盈门,天香白日里装睡,晚上却是精神。伤口结痂时,最是痛痒难当,但也不好总用药催着天香一睡再睡。冯素贞便每日为天香诵读《邯郸记》,好为她分分神,而天香好似真的对此书颇感兴趣,每每听得都很是入神。
二人每日的交流,除了迎宾送客,便是读书。
自从那日天香向她坦陈竟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她的女子身份之后,二人并未就此再谈些什么。
天香在等,等着冯素贞对自己的那番话做出反应来。
冯素贞也在等,等着天香重提这个话题。
偏偏二人如此默契,几次三番,堪堪避过。
冯素贞有些恍惚,天香如此沉心静气,到叫她觉得,那日听到的拳拳心意,是自己的黄粱梦一般。
冯少卿倒是因为皇帝的醒来而战战兢兢了两日,见风平浪静之后,他倒是心定了下来。也不再催着冯素贞,由着女儿继续伺候卧倒在床的公主——
——反正,有公主庇护,自己父女两个,总能多条生路。
冯素贞夹着书进门时,恰看到天香抓耳挠腮的模样
“公主怎么?是又痒了么?”冯素贞关切问道。
天香见了冯素贞便欣喜,有心想让她给自己拿个主意,转念一想,这事还是莫要惊动冯素贞的好,便随口答道:“是啊,痒得难受。”
话音落下,二人莫名都觉得有什么不对。
冯素贞想了想道:“我去拿些三七平创膏来,你自己……缓解下吧……”
仿佛更怪异了些。
天香索性道:“啊……算了算了,还能忍,还能忍,你还是来给我读书吧。”
冯素贞见天香正襟危坐,看着没有方才那般不难安,心下稍宽,便落座读起了书。
天香心里有事,没听多少便道乏了,冯素贞自是不会坚持,从善如流地收拾东西离开。冯素贞前脚出了门,天香后脚就派人去寻单世文回来。
单世文家里是住在京城的勋贵,离着公主府也不算远。这一寻一回也不过半个多时辰,单世文溜溜达达地回了公主府,便直奔天香寝房去了。
他一跨进房里,就惊觉房里竟然没有驸马,不由得眼神乱动,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公主召唤属下回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天香劈头盖脸地斥道:“你倒是会躲,府里面乱成一锅粥,你回家却玩得开心!”
单世文嬉皮笑脸地笑了几声:“我家老爷子藏了不少好伤药,我这是回去给公主找药去啦!”说着,还真从提着的一个包袱皮里拿出些瓶瓶罐罐来。
天香本来也没真生他的气,见状更是拿不起脾气来了,只随便嗔了句:“若是等你的好药来,本公主此刻都成佛了!”
单世文眼珠子一转,夸道:“属下瞧着,今日公主的脸色可是比前些日子好多了,都是驸马爷照料得好!”他信口问道,“咦,驸马怎么不在这里?”
“你在我这里,问她做什么?”天香也随口回了句,想到冯素贞的“照料”,不由得叹道,“一天三顿药,再加数碗糖水,我倒是没觉得自己有多好,就觉得自己整个人肿了一圈儿。”
天香撇撇嘴,上下打量了单世文一通:“三十文,我这几日模模糊糊听我的那堆亲戚们说,那正牌的东方胜要回来了?”
单世文点头道:“嗯,在路上了,听说走得还挺快,刚好能赶上腊八节的一碗粥。我听宫里的朋友们说,皇上正大张旗鼓地准备腊八家宴呐!”
天香磨牙:“那粥有什么好吃场,开春了再回来多好。”
单世文略略不解:“咦?公主对小侯爷好像怨念颇深啊!”他咬着嘴唇,补了句,“莫不是因为他和驸马抢过女人?”
天香冷哼了一声没接茬,不自觉地挠了挠莫名发痒的头皮:“你这几日回去,看起来和不少人打了交道,可知道京里这几日有什么大事?”
单世文想了想:“若说是有什么大事的话,就是……皇上可能要选太子妃了。”
果然!
天香心头一紧:“我父皇可发了明旨?”
单世文摇头:“并没有,只是让菊妃娘娘请命妇们进宫喝了个茶,着礼部去编撰适龄官家女子的花名册了!”他想到什么,脸上浮起了一丝尴尬,“我娘还想让我把我妹妹带来给公主瞧瞧呢……”
天香一愣:“给我瞧做什么?”
单世文奇道:“公主,您是太子殿下的亲妹妹啊!现在朝廷里哪户有女儿的人家不指望着自家的姑娘能得到您的青眼,好顺势搭上太子的船!要不然,您这里这几天怎么这么热闹呢!”
天香脑中灵光一现:“你是说,这几日里那些个来拜见我的命妇,都是特意带着女儿来的?”
单世文顿了片刻问道:“公主,怎么,驸马没和你说?”
天香恍惚了下,倒是真没留意冯素贞有没有说过这事。冯素贞每日里接待客人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并没有倾吐什么怨言。
单世文脸色沉了沉,迟疑道:“公主,您和驸马,可还好?”
“啊?”天香有些意外,“你这话什么意思?”
单世文深吸了口气,皱眉道:“公主,属下斗胆问一句,您对梅竹姑娘……怎么看?”
天香一头雾水:“什么怎么看,我为什么要看她……”她顿了顿,恍然道,“莫非你……哎呀,你这好小子!”
“我?”单世文连连摆手,摇头如拨浪鼓,“不是不是,公主你别瞎想!”
“那你是什么意思?”天香习惯了单世文的活泼直爽,头一次见他吞吞吐吐,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单世文叹了一声,一咬牙一跺脚道:“小人回家前,我瞧见……梅竹姑娘从驸马住的客房里出来!”
“嗯?”天香不明就里。
单世文痛心疾首,指点道:“公主娘娘,您头上绿了啊!”
“啥?”天香仍然没转过弯来。
单世文只得开始痛陈那日他早起练刀看到的情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