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确实是臣的弟子——”看到自己部下,欲仙颇有些尴尬。
皇帝忍住笑意,再看了看众人赤橙黄绿的衣着和五颜六色的头发,捻须斟酌了下词句道:“你这些弟子的穿着,实在是鲜艳得很啊。”
欲仙大惭,垂首不语。
皇帝很给欲仙面子,客气地对众舵主道:“你们见朕所为何事啊?”
穿着一袭儒衫的江左舵主出首上前道:“臣等归乡路上看到了一只白虎,特意擒来献给陛下。‘王者德至鸟兽,则白虎动’,值此接仙良时,居然有此吉兆,可见陛下德行昭昭,天地动容!此次大祀定然迎得上神,臣等恭祝陛下龙精虎猛万万年!”
“哦?”皇帝精神一振,“带上来瞧瞧!”
立时就有人抬了铁笼子过来,里面赫然正是一只白色吊睛猛虎。
虽然那老虎身上血迹斑斑显见得受伤不轻,但毕竟是活的老虎,虎威犹在,笼子落地之后大吼一声,声震山林,听得众人都是骇然。有胆子小的,已经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天香虽是没腿软,但盯着那白色猛虎眼都直了。忽的眼前一黑,她还以为是自己晕了,待醒过神来,才看到是冯素贞不动声色地挡在了自己身前。
皇帝浑然不怕,大喜道:“祥瑞,果然是天降祥瑞啊!”欲仙这才转耻为喜,奉承道:“白虎降世,天降祥瑞,陛下之福!”
皇帝大笑,对江左舵主道,“听你说话条理分明,是念过书的?”
江左舵主斯文道:“臣年轻的时候考过秀才。”
皇帝赞道:“好好好,你们献祥瑞有功,便留在此间,朕要赐宴!”说罢,便带着众人入营去了。
看到力夫们把那白老虎搬走了,天香终于松了口气,这只白虎可比她两辈子见过的都要凶悍。她见冯素贞仍是出神,忙推了她一把:“你在想什么?我记得你上次在假皇宫里可是胆小如鼠,怎么现在如此勇猛?”
冯素贞笑了笑:“我在想,莫非真的是要天下大变了,怎么白虎这么多?”
“啊?”天香不解。
“这燕山前阵子不是出了白老虎?”
天香回想了一下:“是啊。”
“若是白虎随处可见,哪里还称得上是祥瑞?”冯素贞摇了摇头,“这一只,和前阵子出现的那只,恐怕是同一只吧。”
冯素贞继续道:“我听说欲仙帮的这十二位舵主都是往南边走的,却抓到了北边的老虎,着实有趣——”她疑虑地蹙起了眉,“只是不知,是白虎穿城过巷地跟着他们往南边去才让他们给抓了,还是说,他们专程绕回这北郊来抓这白虎。”
冯素贞自顾自地说了半天,发现身边无人搭话,不由得朝天香看去,却发现身边无人,目光移动,才看到天香径直朝着造饭的灶间奔去了,顿时收了声——天香这是饿了不成?
天香一边故作新奇地东张西望,一边心里埋怨:这张绍民办事忒不周全,献个祥瑞也好歹献个冯素贞不会起疑的啊!她转念一想,又理解了张绍民,想来他本就觉得此事瞒不住冯素贞,日后迟早是要与其细说的,这才没有细加处理。
众人入营暂做安顿。
欲仙匆匆来寻众舵主:“你们怎么来了?”
众人道:“特为帮主献祥瑞而来。”
欲仙问道:“你们手下的那些人呢?”
江左舵主道:“都留在营地外了,尚不知如何安排,还请帮主示下。”
此时外间忽地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欲仙丞相可在里面?”
欲仙见来人寻他,也是无暇多言,只好道:“你们当心着点。”又对随他一道来的金亢龙道:“今日陛下开怀,或许会邀他们同上接仙台。你且去找张绍民,让他给分舵的兄弟们安排下住宿,你也陪着同往,明日你就别登接仙台了,在山下看顾着些。”
“这……”金亢龙不情愿,但只能无奈领命。
众舵主心中同样有些不悦,真当我等分舵之人是三岁小孩不成,还需人看着。有些心思狭隘的,想到金亢龙身为御前带刀侍卫,一时又想到帮主待自身与那五大护法的亲疏之别来。
欲仙转身出了帐,怪笑道:“公主娘娘找本官何事啊?”
天香盛气问道:“那人在哪儿?”
“公主真是个孝媳啊,”欲仙嘿然一笑,指了指身后一个道士打扮的人道,“你的老公爹在这儿呢!”
天香一惊,仔细朝着那胖道人看去,看到的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那道士向着她“啊啊”喊了两声,眼里落下泪来。
天香看清了他的眼睛,确认了他的身份,一时怒不可遏:“你对他做了什么?”
“公主放心,这是我的护身符,我自然是要随身带着。我只是给他化了化妆,暂时麻了他的喉咙,”欲仙笑道,“待事成之后,定然把一个活蹦乱跳的还给你。”
天香愤然捏了捏拳,好容易才压住了怒气,对冯少卿柔声道:“你放心,你们都不会有事的。”
冯少卿“啊啊”两声,擦了擦泪,朝着天香点了点头。
欲仙见状,又说起了怪话来:“哟,这样你俩都能说得上话儿,还真是心灵相通啊。胖道人,待会儿陛下赐席,我们是同个帐子,你想不想见见你那女儿啊?”
冯少卿又激动了起来。
天香怒道:“欲仙!”
欲仙笑道:“好好好,本官暂时装上一会儿‘哑巴’。”
天香瞪了他一会儿,方才道:“我们一起去大帐。”
天色须臾转黑,晚间各帐赐席,因众舵主献祥瑞有功,特赏与皇帝同帐共食。
冯素贞觉得这一顿饭吃得稀奇古怪,席间多出一堆毛发五颜六色、穿着奇装异服的江湖人士也就罢了,欲仙身后站着个不会说话还浑身发抖的胖道士,给自己倒酒的小太监两次碰洒了自己的杯子还拼命低着头,身旁的天香更是神色飘忽,异于平日。
只有太子仍是一如既往,拉着冯素贞聊起了接仙台的建制来,他有些遗憾:“可惜宋先生这几日身子不适,回了九门提督府休息。我上次听了你们的话,新做了有趣的物事想给他看呢……”
席间皇帝和江左舵主闲聊开来,得知这五颜六色的众舵主虽说看着有些可笑,却是暗合了五行阴阳天干地支的路数,不由得大为惊奇,果然邀了他们同登接仙台。
欲仙也于席间得知菊妃娘娘称病,连同小皇子一道留在京城,并未随驾而来。他心中狐疑,但眼下也来不及回城探问,便暗自传令金亢龙,让他明日一早回京查看,最好能赶在仪式结束前将小皇子带上接仙台。
翌日需得早起,众人饭后便各自回营早早休息了。
江左舵主今日十分开怀,一想到席间皇帝对自己的连声夸赞,只觉得自己前半生读的书今日终于都派上了用场。他喝多了酒,摇摇晃晃地去了茅房出恭。
正放水间,有人在他耳边吹了声口哨。
他打了个战,立时尿不出来了。
他转头一看,是一袭卫兵打扮的东方胜笑嘻嘻地看着他。他连忙收刀入鞘,理了理衣服,赔笑道:“小侯爷——”
东方胜道:“有件事要托你明日一早去做。”他附耳上去,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江左舵主听着惊心,面色变了几变。
江左舵主犹豫道:“若是那人不信我怎办?”
东方胜道:“简单,你且把这个亮出来就是——”他将黑铁令拿出来,江左舵主眼前一亮,忙伸手来接。
东方胜却缩回了手:“——你先把手洗了再说。”
冯素贞正和天香回帐路上,路过一行卫兵,冯素贞忽地一个驻足,四处张望起来。
天香疑道:“怎么了?”
冯素贞怪道:“我好像看到了单世文那小子——他怎么会在此处?”
天香清了清嗓子:“对啊,他此刻应该在天津呢——你应该是看错了。”
冯素贞挑了挑眉,没再深究,和天香一道回了营帐。
公主驸马自然是同个帐子,直到挑开帐帘的一刹那,冯素贞才意识到一件事——
她二人又得同床共枕了。
自从她上次病倒,庄嬷嬷始终谨记御医的叮嘱,顾念着驸马的“阳虚之症”,让她二人分房而睡。
饶是如此,自从醒觉自身情愫之后,冯素贞已多了不少个难眠之夜,今夜若是同床——这还怎么睡!
进了帐,冯素贞外衣都没解,就目不斜视地到了桌边,规规矩矩地坐下,翻过桌上茶杯给自己倒茶。天香却是环视周遭,搓了搓手,咕哝了声:“有点冷啊……”
此次跟着二人前来的只有桃儿,闻言即刻道:“公主,帐子里是比咱们府里要冷些的,眼下只有这几盆火炭,不像咱们府里有地龙。公主待洗漱后钻进被褥里,就没这么冷啦!”
“凑合一夜吧。”天香认命,垂眉耷眼地凑在冯素贞身旁坐下。
冯素贞局促地塞了一杯热茶给她放在手里捂着,对桃儿道:“桃儿,多拿几个汤婆子把被子里暖一暖吧。”
桃儿满口应道:“驸马放心,我已经放着了!”
冯素贞点点头,起身先去洗漱了。见冯素贞洗漱完毕,天香才不情不愿地解了外衣。
冯素贞到了床边,一拎起冰凉的被角,便觉得不对:“桃儿,你几时放的汤婆子进去?”
桃儿没多想,边提着铜壶给天香兑水边说道:“我一到这儿就先把汤婆子放里面啦!”
“一到……”冯素贞算了算桃儿这“一到这儿”的时间,神色沉凝——
桃儿姑娘,你可是到了近两个时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