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子委屈巴巴地扬起小脸:“姐夫,小花儿好久没进宫陪我玩了,天香姐姐什么时候带她进宫来啊?”
“皇儿不能见天只知道玩耍,要好好读书才是。”菊妃的声音忽然响起。
见菊妃和天香一道进了书房,冯素贞朝着二人微微欠身施礼,菊妃退了一步,恭谨地向她还礼,冯素贞有些意外,微微避开了。
小皇子扯着菊妃的裙摆道:“母妃,我们不是要去燕山吗?就带着小花儿一起去吧!”
菊妃摇了摇头,淡淡道:“不,皇儿,我们不去燕山。祭天是皇帝和太子的事,我们只要留在宫里就是了。”
小皇子顿感奇怪:“怎么不去了?母妃你不是准备了好久吗?还说皇儿可以去那边骑大马,住帐篷!”
菊妃耐心道:“那地方有什么好去的。皇儿不要只想着好玩,这一去一回,耽误的功课怎么补上?何况冬至阴阳相交,万一染了风寒撞了邪怎生是好?”
小皇子有些慌,连忙跑去抱着天香的腿,眼神里都是祈求。
天香摸了摸小皇子的头,回给他一个无奈又愧疚的笑。
菊妃的声音淡淡的:“我即刻就去和皇上禀明,我们留在宫里,不会随驾去燕山。”说罢,她退了一步,让出门来:“公主回宫虽是回娘家,但驸马毕竟是外男,久在臣妾处十分不妥,臣妾就不多留了。”说着,极为客气地把天香二人请了出去。
二人站在菊妃寝宫大门紧闭的门口,半晌没回过神来。
冯素贞忍不住问道:“你跟她说了什么,她怎么一下子变成这样了?”她和菊妃碰面不多,却也知道她是个眉梢眼角都带着风情、又极有胆色的伶俐女子,怎么和天香聊了这么一会儿,就变成规矩刻板的庄嬷嬷了?
天香叹了口气,道:“我给她吃了忘情丹,只是,我也没想到她会变成这样……”
冯素贞蹙眉:“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昔日我中了阴阳断魂散之际,老人家给我的药,不是解药,”天香上辈子吃过这药,是记得那感受的,她斟酌着词句道,“此药可以克制人的感情,让人忘却原先的情愫。老老实实接受自己本不愿接受的现状,不再为爱恨所苦。”
她难以将自己吃了这药之后的所有感受描述出来,那感觉,与其说是忘情,更像是看透一切之后的淡然。
“就如同耄耋之年的老妪,抱着孙儿,回忆自己儿时居然为了和邻居争抢一根糖葫芦而气得差点跳河时——的那种淡然,这种觉得世间任何情动都是无聊至极的淡然。”
冯素贞顺着天香的这个比方认认真真地揣摩了阵子,终于还是放弃了这个思路,若有所思道:“若是菊妃娘娘因此而遵循了这世间的道德律令的规训,收起了性情,老老实实地做起了贤妻良母,对她而言,这未必是一件坏事。不过——”她话锋一转,“不过既是肉体凡胎,忘情太难。古人云: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是我辈。”
是的,天香了然。前生的自己还是因为撞见了冯素贞和红嫣的“私情”而勃然大怒,伤心欲绝。可见,这忘情丹虽说能忘了前尘,却断不了情爱的念头,是多情人,到底还是要将一颗不安分的心落地生根的。
菊妃是个心狠之人,前世在对东方侯的思念和失败的绝望之下亲手屠戮亲儿,天香每每念及都会为小皇子痛心不已。所以她才一直留着这样一颗忘情丹,哪怕菊妃忘得了一时,忘不了一世,但至少,能熬过这一段令她最为煎熬的时日,让她有胆气活下去。
“情之所钟?”天香忽然笑问,“有用的,你可曾对谁情之所钟过?”
冯素贞一愣,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天香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呢?她爱慕冯绍民的话,自是希望冯绍民情之所钟的对象是她吧……
她直愣愣盯着天香微微泛僵的笑颜,将目光放得极尽温柔:“兴许,有吧。”
天香却被她这陡然变幻的目光刺得一痛,错开了眼:自然是有过的,不然李兆廷是怎么回事儿。天香顿时觉得不是滋味,也深恨起自己来:怎么非得问这么个两头受罪的蠢问题。
冯素贞见天香神色古怪,顿时也困惑了,同时也醒觉起来:何必贪图这一时的快慰,分明是饮鸩止渴……
一时间,两人之间是一片尴尬的静寂,她们就这样默默无语地在御花园里兜着圈子。
冯素贞开口打破了沉默:“菊妃娘娘主动选择不去接仙台,也算是一件好事。明日就要起行去燕山了,我们也回府去准备一下吧。”
天香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问药引子是谁的时候,有人猜东方胜,我只能笑而不语。
我们天下第一猛男东方小侯爷鲁直勇猛有余,却是灵活机敏不足啊。
上辈子张绍民在得知了冯素贞的身份后,送了一份饺子给公主府,说饺子没煮好,露馅儿了。
这辈子就让他送条鱼吧。
这颗忘情丹放了一年我终于送出去了,从一开始就是准备给菊妃吃的,有猜到吗?
明天见!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寒夜情烁烁,明月落心头
五更天,皇帝早早地睁了眼。
宫人们忙碌着伺候皇帝穿衣梳洗,待天亮透了之后,皇帝就要动身前往燕山营地了。
“陛下,这是今日的金丹。”王总管谦恭地垂着头,手里捧着托盘。
因着寒衣节时被上仙呵斥为淫祀,皇帝此次并未让太子参与祭祀的流程,而是全都决定亲力亲为。但他毕竟老迈,精力不济,只能靠欲仙的金丹吊着精神。
看着那金灿灿的丹药,皇帝微微颔首,而后自顾自地坐下,用起了早膳。
王总管麻利儿地用一把精致的小金刀将那金丹剖开,先是用银针试探了一番,而后割下了一小块放入自己口中,咽了下去。
皇帝近来为着大祭不碰腥膻只是茹素,此刻,他搅动着碗中极香极糯的粳米粥,不觉失了神。
昨夜菊妃求见,主动求告要带着小皇子留守皇宫,不上接仙台。
他很有些意外,却也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人人都道他求仙问道是冒着大风险,却不曾想过,他御极三十年,深知用人和制衡之道,从来自诩是执黑先行的那一个,又哪会甘心让自己沦为棋子。
内廷中,有深知药理的王总管把持他的饮馔;外廷上,有互相牵制的内阁替他掌控政事。那接仙台是太子亲手营建的,而燕山的一兵一卫都出自张绍民的手笔,他并没什么不放心的,反而是对着欲仙在接仙台上会有怎样的表现有了更多的好奇和期待。
控而不死,纵而不乱。
他的帝王心术已臻化境,任谁都翻不出天去!
清粥喝罢,皇帝重新洁面,将桌上的金丹一口吞了,龙行虎步地上了御辇。
冬日虽寒,这几日却难得晴朗。午后暖阳高照,拂过一片深青色的松柏,在湛蓝的天空下将北国的豪情山水装点出了几分秀气,就连早已上冻的溪流也传来几声裂帛之声,似乎跃跃欲试地想要恢复湍湍激流。久居城中的达官贵人们本是抱着手炉缩在马车里,此时也忍不住探出头来呼吸了几口冷冽清新的空气,好奇地打量着此间的风光。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绕过一片萧索的密林,眼前豁然开朗。
数千顶厚实的毡帐整整齐齐地驻扎在山脚下的平阔处,首尾绵延足有七八里地。
视线循山攀上,初看到的,是一道巍峨城墙,而城墙之后,一座高台耸然而立,在夕阳的照射下显得金光熠熠,光彩夺目。
皇帝下车缓行,初见那天梯,心中犹然有些头大,但看到那流光溢彩的接仙台,一时又觉得无比欣慰:离天三丈三,距地九千九,如此,仙家应是满意了吧。他不由得转头给了太子一个赞许的眼神。
百官见皇帝神态,齐声啧啧赞叹,均称赞此处灵秀俊逸,定然能请来上仙,为皇帝赐福添寿。
欲仙因是此次接仙的主角,借故要熟悉场地,比皇帝更早一日抵达了燕山营地,此时正率领着礼部和京营的众人,在营地门口接驾。
皇帝大笑,上前拍拍欲仙的肩膀道:“丞相,明日就靠你啦!”
欲仙恭谨道:“陛下放心,臣定当竭尽全力!”他没有从随驾的人员里看到菊妃和小皇子,一时觉得奇怪,却也没多想,只当他们缀在御驾后头了。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营地里传来了阵阵饭菜佳肴的香气。虽然皇帝茹素,但既然有这么多达官贵人在此野营,自然是要好生款待的。
百官挤在一起坐了小半日的车,各自都是有些疲累,闻到香气,顿觉食指大动,都巴不得马上入营帐休息。
正此时,负责此间营卫的张绍民匆匆上前回禀道:“启禀陛下,营地外有客来访!”
“有客?”皇帝惊异,“怎么朕客居于此,还会有客造访呢?是什么人?”
张绍民抬眼瞧了一眼欲仙,欲仙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张绍民道:“皇上,来人是欲仙丞相的弟子,也是其他地方的九品官身,说是发现了祥瑞,特意来献给皇上的!”
皇帝也朝欲仙看过去,见他仍是一脸莫名,自己也是诧然,便开口道:“带过来吧——”
众人只好杵在营门口等着贵客莅临。
待诸位舵主上前来,人群中传来几声笑。
其中天香公主银铃般的笑声格外令人注意。
皇帝看到来人的模样和打扮,一时也是乐了:“这些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