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鬼判官都忍不住用宽大的衣袖遮挡住了自己的头顶。
只有眼前的残魂依旧安静地站立。
金光将他苍白的面容镀上了一层解救似的圣洁的光。
他眉间一直流血的血洞缓缓收紧,宛若春草复生,最终成了一个红痣大小。
“这……?”
鬼判官惊叹。
残魂却乘着金光飞升而上。
“来罢。”
从无穷无尽的苍穹传来一声绕着梵音的呼唤。
金光裹挟着残魂远去,鬼判官却久久未曾回神。
究竟是何人,竟得了佛的庇护。
来黄泉奈何解救。
此刻再看眼前冷漠的僧人,鬼判官却觉得惊人的熟悉。
只是眉目冷然。
他再次询问:“如何出去?”
僧人的掌间燃起不尽的金色法力。
是熟悉的金色力量,将诸邪众妖都除尽的法力。
他显然已经等不及答案,要硬闯一番了。
金色的法力如飘扬的火星踊跃而出,却瞬然聚成一片灼亮天空的光。
-
“唔——!”
薛青咬着唇却还是止不住这一声疼极了的痛呼。
盛着法力的佛前灯重重砸在他抬起到一半的小臂上,烛油带着火泼洒皮肤。
立刻在他雪白手臂上留下一道狰狞的灼烧伤口。
……竟是难以愈合。
“薛青!”
盛强急着气唤了一声,转瞬鞭子已经抽出,被他牢牢握在手中。
手上的伤口在剧烈地疼痛,但是疼到一定程度,这痛感反倒落了下来。
运转着的佛前灯如一场突如其至的冰雹,一盏一盏密密麻麻地砸落下来。
带着消灭一切的法力。
薛青与盛强飞快地对视一眼。
他与盛强在幻境中曾碰到过许多难缠的对手。
两人本就是半斤八两的水平。
有一只庞大的妖兽发现了弱小的他们。
在绝对的实力碾压面前,他们甚至都来不及逃窜,只能硬着头皮与之一战。
妖兽如移动的巨楼沉重地行走,每一步都摇摇晃晃地激起尘土,但却能轻易抬脚碾碎他们两个。
薛青盛着妖力手持青剑而上,他腾空飞跃,束起的发丝扬起了一个漂亮利索的弧度。
地上的绯衣少年绕着妖兽急速的奔跑,用坚韧的鞭子伴着妖兽的腿。
妖兽晃动,抬动了硕大脑袋。
“就是现在——”薛青蓄力提剑像一把锋利的箭发射而出。
带着惊鸿妖力剑意而下。
青色身影于无穷无尽的佛前灯的坠落中灵活穿过。
游龙剑影,宛若少年郎提剑斩长鲸。
薛青手持长剑,朝着老僧坐定的身影刺下。
第92章
明灭的烛光将老僧僧袍上的金线映的若隐若现。
像供人驱使的毒蛇,也像环绕自身的束缚。
一条又一条缠绕而上。
面对轰然而来带着不绝妖力的一剑,老僧依旧安定地坐着,不动如钟。
宽大的僧袍因为袭来的剑风而激的衣摆微动,那张苍老的面孔却漠然。
他甚至没有撩起眼,只是手指微抬。
一股强大的冲击便抵上薛青,仿佛一堵坚硬的墙将他朝外压去。
薛青凝起眼眸,急速运转妖力试图抵御。
妖力凝成的青剑几乎要被折弯。
千斤重的力坠在了他的身上。
要撑不住了……
薛青用牙齿咬着自己的唇,以从中传来的痛感让自己保持清醒。
“天真。”
静玄终于撩起眼皮,眼神却还是不屑落在咬牙的薛青脸上。
他话音刚落,在半空中抵剑的薛青就再也坚持不住,被无形的法力带着力道往外弹开,重重撞在实心的殿门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响。
“咳咳——”撞在门上的薛青又坠在地上,仿佛激起了一片因他而起的尘土。
五脏六腑痛几乎要翻搅移位,痛的薛青说不出话,一张嘴就是支离破碎的咳嗽。
薛青艰难地转动头部。
在这个角度,地面翻转,他终于能平视倒在地上的巨大佛首。
这个角度着实奇妙,薛青甚至觉得自嘲。
佛像眉目狭长,半垂的眼隐露着对于世人难言的慈悲。
只是此时和他一同倒在地上,破碎着身躯。
老僧慈眉善目,抬起眼皮露出的眼珠中却显然不是那么慈悲。
盛强手持长鞭在佛前灯雨中穿梭,躲过一盏又一盏的灯。
扬起的衣角勉强从灯上擦过,所幸没有沾上火舌。
长鞭犹如滔天而来的排山海浪,携带着千钧万势之力朝着身形枯瘦的老僧狠狠抽去。
老僧仍旧未动。
鞭尾尖即将碾上老僧的面孔。
就要碰到了——!
握着鞭柄的手更加用力,从中输送的妖力更多几分。
看盛强这架势,是要将静玄的脸狠狠抽烂才好。
然而下一秒,那去势汹汹的鞭子却如同软掉的细绳,在触及静玄面孔之前就被弹开了。
不好!
盛强还来不及动用妖力,就如同薛青一样被重重弹到紧闭的殿门上,直直坠落下来。
薛青努力用眼睛往盛强落地的方向瞟过去,就看到盛强痛的龇牙咧嘴但还是掩不住惊怒的表情。
他猜测盛强也一样和自己痛的发不出声喘不过气来了,可是薛青还是能从盛强微动的嘴唇上读出了——【妈个蛋。】
好吧,这很盛强。
看盛强还有力气骂人,薛青本来悬着的心稍稍落下来一些。
薛青紧提着脑中绷着的弦,望向高高的雕着花纹佛语的殿顶,脑中鲜少的放空了一瞬。
在殿外的法海,此时还好吗?
他俩躺在地上毫无动静,原本一直端坐着的静玄却终于起身。
静玄从蒲团上站起,烛火环绕其身,僧袍金线流动。
鞋履踩在佛像破碎的碎片上。
破碎哭泣的佛首被他毫不留情地抛弃在身后。
静玄枯瘦苍老的身躯和他体内所止不住膨胀的野心实在诡异的不配。
仿佛这部身躯已经容不下这强大的欲望。
他缓步走向倒地的薛青和盛强,在他们前方的一段距离停下。
两人此时已经在地上动弹不得,像是死了一样的安静。
薛青垂在地上的手臂上的灼烧伤口还在不住的冒着血。
将光滑如境的地面擦出一道逐渐加深的血痕。
像是哭泣流血的映山红。
“不过蝼蚁。”
静玄怜悯的眸看向两人,声音淡淡。
眼前的妖,又或是其他妖,确实在他眼中微弱如尘芥,脆弱如蝼蚁。
他的眼神落在自己微抬的手上,隐晦地闪过一丝厌恶的光。
手掌上面布满因缺少生命活力而干涸的纹路,从掌支出的手指如横拨而出的枯树枝,刻着岁月的痕迹。
枯树桠一般的手指微动,指尖轻拨,眼前千盏万盏的佛前灯便又动了起来,连原先砸落在地上的佛前灯也一起漂浮起来,像是受到了看不见丝线的牵动。
在静玄的指尖操纵下,九千九百九十九盏佛前灯逐渐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法阵。
以佛前灯为引,指尖作牵,两只妖为祭品的一个法阵。
不灭的烛火在幽幽地闪着光。
静玄已经不记得在他的掌下曾有多少妖痛苦挣扎过了。
最后都被他剖去妖骨,夺走妖丹,吸纳为自身的法力养料。
妖的妖力本就是从上天那窃取来的机缘,妖才得以修成人身。
以其妖力招摇撞骗,欺瞒人心。
畜生就应该好好待在畜生道,不是吗?
妖本就该死。
能以妖丹妖骨献上,助他修行,便已经是其唯一的价值。
只是……
静玄的眼神微眯,看着眼前一青一红的倒地身影。
悬在上空的佛前灯就像即将斩落的磨的锋利的刀。
他想要现在就要杀死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小妖。
就像碾碎两只蚂蚁那样容易。
他还要等他的好徒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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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海入寺是一个冬天。
那年的钱塘难得落了大雪。
雪厚的犹如遭了严重的雪祸,雪大路滑马车难行。
从京城来的马车便卡在了一个转弯的郊道上,粉雕玉琢的小公子只能于漫天的风雪中从马车下来。
天气很冷,只是这小公子竟然连件厚的挡风披风都没有。
雪路难行,他一个小孩却爬上了灵隐寺高高的台阶。
走的鞋履都浸湿了雪,露出来的脚腕冻的发红发青。
直到终于走到寺门口时,他已经因雪白了头发。
成片的青丝落下,坠于地上。
“从此以后,你的法号便是法海。”
静玄看着被冻伤的小公子,含笑着赐名。
这是他千挑万选的弟子,这是他寄予厚望的弟子,这是他付出了代价交换而来的弟子。
他教导着他,如同教导着自己。
就算小公子知道了家门惨烈的真相又如何?
终究是灵隐寺……收留了他呀。
而一切的帮助,都是要收取代价。
寻得火莲打入法海的身躯,小孩在痛哭嚎叫。
可静玄嘴角的笑却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