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正穿过湖畔回廊,白雪簌簌盖满亭松和结了冰的湖面,冰层之下,还有红鲤鱼摆尾的影子。
“佳人不就在面前吗?”晏青回答。
“……”瑞德安心了,可瑞德也迷惑这几千年来他身上都发生过什么,才能从一个不爱说话的冰块变成花言巧语的孔雀。
一路上侍女都未言语,只是挑着灯把两人带至一方院落中,为主人推开房门。
“你暂且歇下,我的居室就在对面。”晏青说,侍女燃起了房间内的炭炉和香炉,又在白日里毫不节省地点上了几盏灯,把偌大室内的黑暗之处全部照亮,“她名碧云,让她服侍你住下,若有额外需要,唤我便是。”
“我不需要人服侍。”瑞德看着碧云纤瘦的身材,还有那张小巧的脸蛋,十分怀疑她还没有成年,自己是在滥用童工。
“偌大庭除,你还要亲自打扫不成?”晏青说,“若是不习惯女子服侍,我让碧云改换男装也可。”
“不用了。”瑞德觉得这样不合适,他不希望一个未成年因为自己的习惯患上性别认知障碍。
晏青眨了眨眼,看着瑞德忧虑的目光忽然明白了他在意的事,朝着碧云挥了挥手,挑灯花的婢女突然化作一张纸片飘飘落地。
瑞德吓了一跳。
晏青笑道:“不过是个纸偶,并非真人,也没那么聪明。你若是不习惯,就暂时让她留在纸形,如有需要,用水打湿纸偶的头部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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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晏青:打扮老婆,嘿嘿。
第1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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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晏青的府上住了小半个月后,瑞德最终还是选择接受了纸偶侍者的存在,只因他发现自己现在再次需要进食入睡,在大雪呼啸的时日里也需要在房中燃起炭炉取暖,他烧不来那复杂而精巧的铜炉,更不会用厨房里的柴火灶台做饭。
晏青只偶尔因口舌快欲饮酒品膳,让那位确是真人的车夫从市坊之中带些口味独特的吃食给瑞德尝尝,更多时候,他只在瑞德用饭时倚坐一旁,瞧瞧瑞德,或者看书赏梅消遣。
又一日,瑞德坐在几案前吃午饭,纸偶侍女安静乖巧地呈上珍馐菜肴,斜倚在一旁的晏青比她们还安静,手里握着一卷经书,目光却投向窗外的纷纷大雪,落雪盖住屋脊,与灰白色的天空连接,视野中剩下白茫茫一片,连空中的飘动的雪花都融入这空白之中。
即使回到千年前的长安,瑞德的拿筷子技术也没有任何进步,但晏青按照他的描述做了几副纯金刀叉使用,柄上还被他镶了圆润珍珠装饰。
龙涎香在香炉中日夜燃烧,光亮的漆器用之不尽,名贵雅致的蜀锦在此处也只能成为瑞德身下的软垫,葡萄美酒,玉杯金筝。
瑞德花了不少时间来适应这种奢靡的生活,但他心中更多的是好奇。千年之后,瑞德知道晏青的银行账户上有数不清的零,这些财产的来源非常明确,大洋集团的每一笔收支都有详细记录,虽然他们的运气好得吓人,但总归是正常的企业经营结果。
可现在的晏青并无职位,亦不经商,瑞德见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房间中打坐,时不时有文人雅客前来一叙,但总归没有正当经济来源,又要如何支撑这无度的花销?
原本望着雪的晏青听到瑞德的问题后转过头看他,笑道:“府库之中珍宝甚多,得闲了可以去瞧一眼,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如若没有,长安城大聚四方之客,天下宝物多汇于此,择日一观也可。”
瑞德听后抬了抬眉毛,哭笑不得,“我不是想要这些东西,我只是在思考如果魔法变出的财物大规模流入市场会不会造成金融秩序紊乱。”
晏青颔首,虽不明白瑞德口中的词语,但却好生回答了他刚才漏掉的真正问题,“钱财宅院皆为他人所赠,术法不碍人间。”
“为了什么?”
“他们有求于我,便要尊我罢。”
“你又为什么如此善待我,”瑞德放下刀叉,正色问,“上一位晏青告诉了你什么?”
晏青偏头,青丝如瀑披在肩上,极寒天里只凭自己高兴穿了一件雪白薄衫,他轻笑起来似乎也只凭自己高兴,“说了些往后千年你同我的情谊,只可惜他功力尚浅薄,被你那玉佩一挡,只看到些许。”
“那他看清了我为什么会不断穿越时间吗?”瑞德急忙问,他记得晏青那时意识到了自己将会离开,他是否知道穿越的细节机制?
“没有,我的功力也不如这玉佩的制作者,看不明了。不过,你就那么急着回去,急着见他?”晏青靠在椅上,眼中有些懒散的好奇,薄衫的领口将束未束,倒露出结实的胸膛来。
瑞德的喉结动了动,不知如何作答,忽然发觉自己刚才略过了晏青话里的另一条信息——往后千年你同我的情谊,晏青都知道了些什么?!
这想法让瑞德下意识地朝后缩,却被晏青抓住了脚腕,滚烫的手心径直贴在皮肤上,瑞德一惊,晏青漆黑的双眸注视着瑞德,雪光映亮了它们,他微斜着肩,衣袍又滑落了几分。
如果瑞德还不明白晏青所打造的一切景象中的暗示意味,他真该被扔回匡提科学院回炉重造!
晏青绕过几案,膝行靠近瑞德,越来越近,突破社交安全距离后也没有停下的打算,瑞德双臂撑在背后,身体向后仰去,晏青便埋下头来,披散的长发从肩头滑落,盖住瑞德的脸颊与双目。
馥郁粉感的想起萦绕在发丝与丝袍间,仿佛形成了一片没有壁垒却能把人围困其中的高墙,其间的人战栗着,可温暖的气息又使人沉迷。
望进晏青半垂着的眼睫时,瑞德放在他的肩上,想要推开这人的手僵住了,瑞德认命地闭上眼,热气扑在脸颊上时带起一阵痒意。
他只在瑞德的唇边落下一个吻。
瑞德再睁眼时,晏青已经重新坐正了身体,眼角含笑看他,高墙中的囚徒终于恢复了自由,急促地喘息着,耳朵尖也被暖气熏得发红。
“你……”
“怎么了?”
“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晏青笑而不答,倒是反问瑞德:“你为何总是连名带姓地唤我?一般人这么叫我时,就是准备开口骂我了。”
“我也叫你别的名字,奈哲尔,这个名字最常用。”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把瑞德从意乱里扯了出来。
“噢,这是我在西方行走时常用的名字。”晏青点头,“但这是别人取的,没什么意思,叫我季叠吧,晏季叠。”
“季叠。”瑞德叫了一声,晏青微笑着帮他整理了衣摆,又把刀叉重新递回瑞德手里。
“用饭吧。”他淡淡道,双眸中有些思索。
晏青坐在一旁陪瑞德吃完了午饭,又让侍女闭了窗,叫瑞德午间休息一会。
大雪未停,天色依旧铅灰昏暗,透过窗纱的光线倒是不会打扰睡眠,晏青离开后亲手关上门,瑞德侧身躺着,头朝向晏青离去的方向,见到一个身影影影绰绰地映在白窗纱上,渐行渐远。
一声砰响,晏青回到自己的房间。
又一会,瑞德混混沉沉快要入睡,忽的又听见园中传来长剑破风的响声,宽大飘逸的衣袂随着长剑的往来在窗纱上留下水墨般的影子。
瑞德见过晏青舞剑,以前的、现在的、未来的,晏青向来不拘一格,他有锋芒尽出的剑法,也有古朴沉着的招式,前几日太白找他比剑,又有了飘逸灵动的招式。
但少有今日这般,似乎是冰泉凝滞钝拙的剑招。此刻他无需同谁斗剑,也不必精心表演,一切不过剑随心动。
瑞德不知道他练了多久的剑,持续的声响让瑞德渐渐陷入安眠,一觉无梦。
再醒来时,窗外夜色竟已深深,风声微弱,大雪停了下来,凄冷银辉被白雪反射透过窗纱,留下满屋月白残影。
园子另一面的房间里燃着油灯,暖黄色的光芒与屋外色彩相异,瑞德推开门,却看见主人坐在屋外的木沿上,银辉照在他手中横抱的琵琶上,身后的灯光为他周身镀上一层光亮,脸庞却隐没在屋檐下的黑暗之中。
晏青拨着弦,轻声唱着调子,“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瑞德正是被这乐声从酣眠中唤醒,一曲终了,丝弦震颤着发出余音,晏青却一掌按住琴弦,琵琶陷入沉寂,怀抱琵琶的人抬头望向对面,和瑞德的目光相遇。
他的脸上没有笑意,双眼却比月色温柔,还有些同乐曲相似的哀情……
瑞德原本回想着今日一整天发生过的事,被他的晏青这么一看,脑中的一切忽然都飞逝而去,只余下雪色和月色的空白,这一片留白里,只剩下晏青的身影动作,他把琵琶随意一放,赤足走进雪地里,在一株盛放的腊梅下静气打坐。
过了一会,纸偶侍女走上廊道把那把精美的琵琶收进了屋里,瑞德这才意识到自己盯了这个静止的仿佛雕塑的人像多久。另一位侍女迈着雅致的步子走到瑞德身边询问他是否想要用膳,却没人去打搅雪地里的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