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
“没什么可抱歉的，也称不上喜不喜欢，”即使坐在实验室冰凉的金属座椅上，他仍然悠闲地交叠双腿，仿佛正窝在扶手椅中烘烤壁炉，轻轻打了个哈欠，“我很快也会离开。”
“离开……”
“他们是不会满足于此的，”绫辻行人淡淡地说，“毕竟是席卷整个世界的危机，只要可以解决，牺牲一两个人，甚至牺牲一两万人，又能算什么？”
坐在他对面的幸弥歪头看他。他看起来成长了不少，身上非人的气质褪去许多，但看着他的眼睛就会明白——他从来不属于人类这边。
绫辻行人望着他，忽然说道：“真奇怪啊。你看起来……”
幸弥的眼珠动了动，视线从他脸上，转移到他轻轻搓动的手指，像是好奇，又像是发呆。
“算了。”绫辻行人闭上眼，像是想要隔断自己发散的思维，“你叫什么？幸弥？嗤，起这种名字的人真是恶趣味。”
“你根本不明白什么叫讽刺。”
“你想听什么？我可不认识中原中也。如果我真的认识他，他会更早归西。”
“不用这么惊讶，你是个货真价实的婴儿，想说什么一眼就能看穿。知道‘侦探’吧？”
“……我查不到你想的那些人的行踪，别想了。他们都叫我杀人侦探。我的异能力，会在纠明真相的瞬间发动，杀死罪犯。”
“港口黑手党当然……没什么，”他有些烦躁地偏移视线，强制戒断烟草的感觉让他愈发暴躁，说起话更是毫不留情，针针见血，“好吧，外号和称呼都无所谓。正如你叫幸弥，也不代表你会一直活下去，不如说，早点拥抱死亡，对你来说才是一件好事吧。”
“将希望寄托在某个人身上是毫无意义的，”他说，“人不过是人。牺牲你，牺牲我，牺牲全世界所有的人，结果都是一样。他们无法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一直在做蠢事。”
“表面上再怎么道貌岸然，实际也只是想活下去，就此抛弃人性也在所不惜。”
“……哼。我见过的死亡已经太多了，即使要面对我的死亡，也无所谓。”他松开手指，平静地说：“但是幸弥，离开不等于死亡，死亡也不等于离去。”
“你可以走吧。为什么不想离开？”
“……只因为这样的原因？虽然我只见过那位中原中也的资料，但如果让他看到你，无论他是否清醒，绝对会不顾一切地带你走。”
“你真的明白自己身上……你明白啊。”
他长长、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要挤出肺部所有残存的烟气。
“主动做蠢事，没有比这更白痴的了。”
“不是在说你。”
“这样的异能手术……”
“排异反应相当剧烈。”
“不行，这样下去……”
“……”
幸弥仰起头，去看不知道为什么躺在手术台上的人。
“你也……”被袭击了吗？
“咳咳，”金发青年闭上眼，努力平复胸腔间翻滚的血气，用一如往常的口吻说道，“我没有被袭击，只是一点意外。”
幸弥沉默着。虽然对方一如往常地不用他说话便猜出了他想说什么，但：“你也要……离开了，对吗？”
绫辻行人依然闭着眼睛。他的心跳已经快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在这样激烈的撞击声中，他几乎要听见世界另一侧的声音。异能手术没有失败，他的五感……不，六感已经增强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甚至让他在刹那想清楚了幸弥的真实身份，但他不能说……也无法说出口。
无论是他还是幸弥，都太过渺小，无法与那样的存在对抗。
“离开不等于死亡，死亡也不等于离去，”绫辻行人说，“你见过火吗？”
“……火？”
他在实验员留下的衣服口袋中摸索了片刻，果不其然找到了打火机。哼，和他一样是抽烟的人，可惜没时间去探查他究竟躲去哪里吸了：“这就是火。”
“你要记住，真正的光明应该是这样的。跳跃，璀璨，带着温度……还有生命力。”
他稍稍侧过头，看着橘红色的火苗映入他眼底：“虽然它看起来没有这里的灯亮，但如果，咳，如果有成千上亿的火，聚拢在一起燃烧……就会变成……”
“不要被实验室的光欺骗。不要放弃天光，去外面……去看它，它会照耀……”
每一个人。
纵使地狱存在。
纵使死亡蔓延。
太阳依然照常升起。
--------------------
作者有话要说：
*绫vs京小说原文
第三十五章 巴别塔（五）
他们开始了实验。
橘发掺杂黑棕，逐渐变成灰白，最终变得肮脏而混乱，像强行扭曲在一起的，怪异的拼图。
比起他的前身，他此刻的样子才是真的“污浊”。灰黑的长发像是打翻了油漆，覆盖着深浅不一的橘红。透过杂乱的发间看去，那张苍白的脸上，深色的虹膜中嵌着破碎而浑浊的蓝色，像被污染了的深海，淤泥在其中翻涌，几近流淌出来。
戴着眼镜的青年低下头，冷漠的视线犹如冰棱飞坠，直直刺入人的心间。
“……原来如此。他们对你做了这样的事啊。”
站在他面前的人——姑且称之为人吧——微微偏过头，似乎在望着他，但他的眼前有一层白膜，蒙住了其他人看来的目光。
“与谢野……算了。让开。”
人影沉默着，既不向前，也不向后，只是站在他面前。
“……是的，我知道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过来做什么，但是——和我无关。”青年的语气无比平静，好像这些残酷的话语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一样，“这就是我的答案，让开。”
人影轻轻摇了摇头。
江户川乱步死死盯着他。青年身量并不算高，拥有的气势却深如渊海，那双以前难以见到的眼眸睁开着，像摔碎的弹珠一样锋利刺人。
“现在的科技做不到真正的完美编译基因，你只能靠你自己，靠它们自己在你身体里优胜劣汰。你的身体是一个角斗场，所有人都在观众席，欣赏你和自己厮杀，幸弥。”
“社长的基因无法给你健康的身体，森鸥外的也做不到。即使有与谢野暂时稳定情况，但很快，你的身体将再也无法维持住平衡……”
人影继续摇着头，显然他想听的也不是这个。
“……”
空荡荡的走廊里，他们恢复了沉默的对视。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代理社长。”他说，慢慢摘下了眼镜，“我也不是合格的侦探。我不知道他们来自哪里，推理不出解决问题的方法，甚至不知道他们孤注一掷地将希望寄托在你身上有什么意义。”
“因为与谢野的事情证明了人类有极限，所以认定人类无法办到，只有怪物可以吗？”
“真可笑。”
“……你很高兴啊。好吧。名侦探知道了啦，如果这就是你的愿望，”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戴上眼镜，专注地望向对方。
“那我们做个约定好了。”
“永远也不要变成讨厌的大人，幸弥。只要你一直保持自我，更靠近人类……你会成功的。”
“概率统计不是一切，人就是会为了虚无缥缈的理想而活着的生物，即使希望并不存在，也要奋不顾身。”
“你一定会成功，这就是我的超推理。我的异能可是超厉害的。”
他勾起唇角，轻轻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头发：“去吧。”
他笑了起来，掩盖了嗓音中淡淡的哭腔：“……对不起。”
江户川乱步消失了，名为爱伦·坡的个体搬进了实验室。
他沉默寡言，极少出门，却总有属于他的书被落在幸弥恰好有空时经过的地点。一次，两次，从同样的沉默寡言，到看完交回时磕磕绊绊地说上两句对故事的感想，似乎没过多长时间。
爱伦·坡很少搭话，只在开始说过一句“请叫我坡君”，便连对他故事的感言都没有反应。他总是静静地坐着，也许在看幸弥，也许没有。
偶尔，他会给幸弥半透明的球型糖过。样式单一，颜色繁杂，放在手心时，就像玻璃弹珠一样。
某一天，他说：“时间快到了。”
趴在桌子上拨弄糖果的幸弥抬起头。雪白的长发像莹白的蚕丝披散开，比起紫色，更接近红色的眼瞳微微睁大，显露出纯然无辜的天真。
爱伦·坡看着他，轻轻说：“涩泽龙彦。”
“涩泽君，”幸弥回答，“龙彦之间。”
“……不要相信费奥多尔。”爱伦·坡抬起手，似乎想轻抚他的长发，似乎是想到什么，手臂便僵在了半空，“至少记住这一点。”
“费奥多尔。”幸弥继续说，“头。”
爱伦·坡闭上眼睛。有那么一瞬，他甚至想放弃思考，放弃抵抗，直接交出自己的异能力，哪管他们要作什么幺蛾子。但无论是乱步君的托付，还是对这个世界的最后期待，都让他无法真的放手，像菲茨杰拉德一样选择了结。
尤其是，这个叫幸弥的孩子。明明，明明不是人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