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想起刚相处没多久那会,他还年少轻狂,主动提出和雅辛托斯比赛潜行突袭。
这不是很简单吗?他当时沾沾自喜地想,即便我不用神力、装得像个普通人一样,肯定也能击倒雅辛。
于是,他经历了惊愕地被击倒、不信邪地再被击倒、不肯放弃地又被击倒、认输想换个新游戏被拖回来击倒……等全部流程。
第十八次的时候,他像死了一样地躺在地下,呆呆望着天空,终于决定下一轮要用神力。
他赢了,他飘了,给自己编造了一个“虽然身负巨力、但平时并不敢在人前使用”的人物形象,并且给雅辛托斯展示了一下徒手碎大石后,他得意地表示,欢迎雅辛托斯用任何方式来击倒自己。
然后?然后就没了。
阿波罗怜爱地抚摸了一下如今谨小慎微的自己。
火把明明灭灭,每个人的表情都那么古怪,仿佛陷入了一个不知何时能够停止的循环。
在所有人都以为要这样站到天明,站到天荒地老时,自远方的地平线,倏然冒出明亮的火光。
先是一点,随后连成一线,接着像磅礴而出的岩浆,悍然挺入所有人的视线。
火把与风中猎猎作响的红披风伴随着马蹄声迅速靠近,深红色旗帜在疾风中舒展,象征着斯巴达军队的Λ穿透夜色,无声而霸道地宣示着主权。
为首的骑兵队迅速驰骋向卫城的方向,被拥簇在中央的高大男子像是感觉到什么,遥遥回头,望向雅辛托斯的方向,深金色的头发在火把的映照下反射出内敛的光。
第六章
他眉眼间和雅辛托斯有些细微的相似,但又大相径庭。
火光下,他坚毅的下颌线和硬挺的鼻梁充满男性刚硬的气质,无时无刻不紧皱的眉宇间留下深刻的皱纹,薄唇紧抿,一看就是个严苛古板的性格。
雅辛托斯抬起头,越过层叠的人群,和那人对上视线。
虽然模糊的视力让他看不清对方的脸,但根据以往的经验,那人总是紧纠的眉头肯定又皱得更用力了一点。
对方并没有停下叙旧的打算,短暂的对视后,就转回头,奔驰的骏马都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
“噢……是奥斯将军!”新兵里有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差点按捺不住蹦起来追上去的欲望,使劲抻长脖子试图多看那道远去的身影几眼。
新兵中立刻爆发出一小波激烈的讨论:
“我记得奥斯将军应该是去友邦,帮忙击退入侵军队?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哦!哦!我看见了,他们带回了战利品,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当然!奥斯将军打了场漂亮又迅速的胜仗!”
“不,不仅如此。你知道规矩,在战争结束后,必须要远赴隔海的另一端,去德尔菲神殿还愿——这意味奥斯将军击退阿尔戈斯军队的速度,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快,这么短的时间内,他都已经从德尔菲还愿归来了!”
“噢,看,他背后的红披风那么光辉伟岸,就像普罗米修斯盗下的火种。”
“……这就有点夸张了,奥斯将军的那条披风看起来已经很旧了。而且你小声一点,雅辛托斯殿下就在旁边,所有人都知道他和奥斯将军处不来。”
“——我就不知道,为什么?奥斯将军不是雅辛托斯殿下的亲哥哥吗?”
“没有亲到从一个肚子里爬出来。奥斯将军的母亲是个黑劳士,不然你以为以奥斯将军的能力,为什么作为长子,却没有成为储君?”
“好吧……但他已经做得很不错了。在他之前,从没有一个斯巴达与希洛人的混血能成为将军,甚至连获得入伍的资格都很难。”
“当然,你知道在我们这儿,国王同时也会担任将军的职位,而除了两位国王以外,唯一的一位将军就是奥斯将军了。”
阿波罗的关注点相当与众不同,他津津有味地听完八卦,蹭到阿卡身边,带着一丝幸灾乐祸:“想必这位奥斯将军没少被雅辛……殿下拉着比赛。”
阿卡:“不。雅辛殿下说过,他从没有机会和兄长比试。”
和王储不同,奥斯并没有免除训练的权利。
斯巴达男孩从七岁开始,就要离开家庭,去接受集体训练,一直到十八岁。而在那之后,奥斯就直接投身军队行伍之中了,雅辛托斯和奥斯相差十岁,这就意味着两人甚至连见面的机会都少。
阿卡:“奥斯将军很少回家,即便回去,也会避免和雅辛殿下见面。”
阿波罗的关注点持续走歪:“什么!没有比试,那他凭什么和雅辛……殿下关系不好!!!”
可恶,能够不必担心比赛的威胁,拥有那么美好的一个弟弟,这个该死的奥斯还有什么好不满的!!
旁边的一个新兵突然带着点难名的情绪插嘴:“可能是因为,对于雅辛殿下来说,这种豁免训练的权利可有可无,而奥斯将军因为他的出身,就连接受训练的资格都要想尽办法争取?”
阿波罗卡住:“……”
阿卡淡淡看了眼有些不知所措的阿波罗,很快他就收回目光,继续专注地看着场地中央的雅辛托斯。
克列欧已经趁着雅辛托斯和兄长对视的功夫,连滚带爬地逃开了,他冲着督政官的方向直奔而去,迎面和督政官身后一双双士兵的眼睛对上:“……”
克列欧用力咬住后槽牙,强迫自己将即将踏出圈外的脚收回去。
一个拙劣的士兵可以被调.教,但一个投降的斯巴达人,只配被鄙夷和不耻的目光淹没。
克列欧感觉此时自己就像个千疮百孔的风箱,疼痛在身体里四处穿来穿去。懊悔不断涌上心头,他恨不能回到之前,掐死向雅辛托斯挑衅的自己。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提起脚,走回场中央的动作那么简单,他却感觉双足深陷泥潭。原本给予他安全感的盔甲如此的黑暗、密不透风,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了让他窒息的死海。
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在盔甲中清晰可闻,他和自己不受控制、一动不动的身体较劲,出了一身的冷汗,在即将喘不上气、因为窒息而晕厥前,头盔被人从外掀开,新鲜干燥的空气涌入肺部。
——然后他就看到了雅辛托斯放大的脸。
克列欧差点一个心脏骤停,休克过去。
雅辛托斯提着头盔挑眉:“你这是什么表情?没事吧?”
什么没事!克列欧瞪着雅辛托斯,就像看到了冥府的死神,猛喘了几口气后,疯狂地扒拉起身上的盔甲。
雅辛托斯神情诡异地看着拼命从盔甲里钻出来,活像那是巨鳄之口的克列欧:“你是不是热过头了?”
正在他想上前帮忙时,一声马的嘶鸣自众人背后传来,士兵们迅速避让开,免得那匹马踩踏到他们身上。
来者孤身一人,直冲到克列欧身边才勒住马。
匆匆翻身下马时,隐约能看出他行动间的不便,那条瘸腿再怎么控制都很明显:“克列欧!”
来人扶住克列欧,抬头看向雅辛托斯,露出一张苍白病弱的脸:“雅辛殿下,我来帮您的父亲乌纳陛下传达口信,陛下让您立即回去一趟。”
——这又是谁?阿波罗冲着阿卡夸张地做口型。
阿卡面无表情:“克列欧的弟弟,涅琉。”眼看阿波罗张嘴欲问,阿卡提前截断,“他们同父同母。”
很显然,即便是同父同母,这对兄弟的感情也好不到哪去。克列欧仍在干呕,还坚持用哆嗦的手臂推拒涅琉的搀扶。
兄弟俩纠缠成一团乱麻,好歹跌跌撞撞地走起来了,涅琉刚要带着克列欧离开。
“等等。”
雅辛托斯环臂抱胸,微偏着头看这对兄弟:“不打了?”
克列欧不可抑制地浑身抖动了一下。
涅琉看起来有些不安:“是的,殿下,您的父亲要您去见他,还是不要让陛下久等的好吧……?”
因为多病,涅琉的身板看起来格外单薄,尤其是还要支撑着克列欧微胖的身躯,雅辛托斯简直怕下一秒涅琉就要像那根被他拐了一脚的长矛一样,兄弟俩一起摔倒在地了。
基于此,雅辛托斯站直了身体,直奔主题地正色道:“多少也得有点补偿,意思一下吧?基于克列欧阁下无礼的挑衅?”
克列欧紧咬的牙都在打颤。
涅琉看看自己的兄长,又带着点怯意看向雅辛托斯:“您想要什么呢?”
雅辛托斯干巴巴地咂咂嘴。
涅琉那双在瘦弱的脸上显得格外大的绿眼睛,看得他都不好意思狮子大开口了。
雅辛托斯想了想,随口道:“赔我一把锄头吧。”
看在涅琉的面子上,雅辛托斯觉得这事可以到此为止。
补偿是必须要有的,好表明亚基亚德家族并不是任人欺负,但象征性地意思一下就得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克列欧显然不这么想。
他猛抬起头,从喉咙里发出一阵类似野兽的咕噜,脸上写满了备受羞辱。
涅琉:“可以……啊!”
他没料到自己会突然被克列欧重重推开,瘦削的身体没给他反应的机会,一下就摔倒在地面,摔出一连串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