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让你的黑劳士将你的盔甲取来呢?”克列欧找回了从容,“哦,我忘了,那些盔甲太重,或许就连轻甲都能将你压趴。”
雅辛托斯走出田野,踏上宽敞的大路:“你话太多。”
对面那些士兵眼底居然浮现出认同的神色。
薄云浮动,月光挣脱束缚倾洒下来。
督政官在地上画出一个大圆,作为比试的场地,士兵们举着火把围住场地,将这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
那群新兵就比较尴尬了,成熟老练的士兵们并没有接受他们的意思,于是几番挤动后,他们不得不尴尬又郁闷地站在阿波罗和阿卡的旁边。
雅辛托斯解下披风,走到阿卡身边,督政官也跟了过来,看似严正地低声道:“雅辛托斯殿下,您确定不需要去取盔甲?”
雅辛托斯扭头对他笑了一下:“不。”
他甚至不吝啬于替对手找借口:“赛场如战场。在战场上,敌人不会因为我没有盔甲,就把自己的脱下。我相信克列欧阁下一定是这么想,才从头到尾都没考虑过‘自己脱下盔甲’。”
说完,他就无视督政官的脸色,转回头,将披风交给阿卡保管。
整理衣物是打破距离原则的特例之一,阿卡垂着眼接过披风,抬手替雅辛托斯抹平肩头衣物的褶皱,临到雅辛托斯要转身离开的时候,才抬眼看了雅辛托斯一下:“玩的开心。”
“……??”旁边的新兵们简直闷了一肚子的问题,等到雅辛托斯和督政官一前一后的走开,才迫不及待地开问:“‘玩’??王储不必接受训练,这就意味着雅辛托斯殿下没有任何技巧,能够弥补与克列欧殿下之间的体型差距。看看克列欧殿下穿的重甲,我都害怕他往前一扑,就能把雅辛托斯殿下压趴!”
阿波罗忍不住呵呵干笑了两声。
他用一种悲天悯人的眼神看了眼无知的人们:等着吧,看清你们殿下的真实模样。
别看你们殿下现在还像个人——你们以为他以神明之躯,为什么畏惧和雅辛托斯比赛,甚至在雅辛托斯面前,连任何可能会导致雅辛托斯认为他有“比较”之意的误会都要立刻澄清?你们的殿下一沾比赛二字,上场之前像个人,上场之后是个鬼!
阿波罗挂着悲悯的表情,望向场上,只见尚且还披着张人皮的雅辛托斯,已经侧身躲过克列欧简单粗暴的撞击式攻击,甚至闲闲地往旁边退了一步,参观一样地欣赏克列欧趔趄着站稳身体的模样。
看,鬼已经从人皮里探出了他的头。阿波罗冷静地想。
雅辛托斯并未注意到阿波罗的目光,也不知道自己在对方眼中的形象。
他正观察克列欧,从对方如何保持重心、如何调节四肢,分析对方的身体素质、行为模式。
其实克列欧的攻击方式并没有问题。
重甲兵的防御性强,几乎全身都被坚固的金属护住,再加上盔甲的重量,一旦被冲击撞中,就是人仰马翻。
但前提是能够撞中。
一般来说,像这样的重甲兵,斯巴达军队在战场上会布置数十到数百名,组成八列方阵。
士兵们左臂绑着圆盾,紧凑地站在一起,这样就能将暴露在盾外的右半身,藏进右边同伴的盾牌里。
像这样排列成队,紧密结合成整体,共同发起冲击,才能提高容错率,确保撞中敌人。
可克列欧只有自己,更遗憾的是,他还没有丰富的经验,不能在冲撞中转向。
好在他的反应力很快,果断抛弃了弯刀,摘下背后长矛,在地面拄了一下。
“嘎——”
长矛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但令人庆幸的是,他也因此得以赶在倒下前,以一种倾斜的姿势止住了趋势。
雅辛托斯欣慰地笑了一下,在阿波罗写满“要开始了”的惊恐眼神中,迈着轻快的步伐上前,对着长矛伸脚一拐。
“嘭!”
克列欧这一跤摔得结结实实,面朝下栽进地里的时候,只觉眼前嗡得一黑。
他顾不上晕眩,手脚并用想赶紧从地上爬起。
雅辛托斯看得直摇头,身上穿着这么笨重的盔甲,想起身怎么能这么慌乱,没有章法呢?
他伸脚又拐了一下克列欧的左脚足踝:“错了。”
“嘭!”
克列欧眼前再次一黑。这回不仅仅是摔的,更是因为心理因素。
他咬紧牙关,简直不敢想周围的士兵看着自己两次摔倒的模样,会是什么样的眼神。
夏日的炎热,盔甲的笨重憋闷,一瞬间变得更加难以忍受,以至于他从内而外就像快烧着了一样,脸和耳朵尤其滚烫。
他死死咬住后槽牙,这次起身时用力稳住手脚。
“嘭!”
第三声闷响再次回荡在田野。
督政官从震惊中回神,差点喝止,“住手”在脱口而出前被他紧紧憋回嘴巴。
他没有立场制止,只能惨不忍睹地移开视线,不去看场上被雅辛托斯踩着后背的克列欧,像一只翻不起身、徒劳划动四肢的鳖。
该死,他在心里想,亚基亚德家族果然还是暗藏野心!雅辛托斯的动作那么老练,分明就是在私下接受过训练,克列欧殿下这回是撞到茅尖上了。
他又想:但雅辛托斯这么做也太过分了,简直是在羞辱克列欧殿下,从前怎么没看出来雅辛托斯是这么恶劣的一个人?
督政官憋着一股气,瞪大双目,看向克列欧:站起来啊!殿下!快站起来!
雅辛托斯的内心也同样在念叨:站起来啊,克列欧,为什么到现在还想不出正确的方法?
他简直比督政官还要焦灼,思绪一路飞奔:
为什么克列欧的战斗天赋这么差,真的不是被抱错?
他还有变强的可能吗?但是他可能不会愿意去接受军事训练……
天,未来我得和这样一个人共同执掌斯巴达?
那出征怎么办,国王同时也是斯巴达的将军。
算了,出征的事还是由我来……
但是克列欧文职也不怎么样!
雅辛托斯的思绪一顿,最后落定在:
该死,斯巴达要亡。
雅辛托斯忍不住出声催促:“别掏背后的短剑了,能不能先学会站起来?”
“——啊!!”克列欧爆发出一声怒吼,猛然发力向前一蹭,抓住之前滚落的长矛,胡乱向背后抡去。
他感到背后一松,显然是雅辛托斯被长矛逼退,克列欧顾不上管身体传来的疼痛,抓住这个时机以最快的速度起身,猛转向雅辛托斯的方向,抡动手臂,长矛像皮鞭一般挥向可恨的敌人。
“嘭!”
第四声闷响,新兵们几乎和阿波罗一起捂住了脸。
克列欧半晌没缓过劲,因为之前用力过猛,这次被雅辛托斯绊倒后,他跌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狠。
花重金打造的盔甲,像是一大坨铁坠子,死死拖住他的动作。
克列欧无法抑制地升起一种深切的后悔,当初穿上盔甲时有多兴奋,现在他就有多后悔,前所未有地渴望能摆脱这该死的、笨重的累赘。
“站起来,”雅辛托斯语气里带着一丝惊喜,没想到在自己绝望地想“斯巴达要亡”的时候,克列欧会突然开窍,他连忙给予及时的鼓励并循循善诱,“再试试?”
克列欧只觉浑身的血液都暴冲到大脑,带着极度的愤怒和痛恨,他狠狠攥紧长矛,再次挥动逼退雅辛托斯,迅速起身,接着举起长矛,笔直地向雅辛托斯的胸口直捅而去。
“……”又错了,雅辛托斯眼底的期待顿时变成失望,闪身躲过的同时,顺带半蹲下身,精准地抓住克列欧的脚腕,把即将把自己送出圈子的克列欧体贴地带了回来,“小心一点。”
他带着轻微责怪的语气,好像看到孩子摔跤的母亲——如果不看面朝下栽进地面,又被他抓着足踝拖回场地的克列欧的话。
雅辛托斯推己及人,很能理解地颔首:“这才开始没多久,你肯定不会甘心就这么虎头蛇尾地结束。”
田野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新兵们半晌咽了下口水,有人用气音悄悄嘀咕:“要么认输……”
阿波罗捂住脸:“他会说‘为什么这么轻易认输,你还是不是斯巴达人’或者‘你怎么不认真对待比赛’或者‘你是不是故意放水’。”
总之就算你主动认输,你别想走出比赛场地。
“……”就连阿卡都缓缓转过头,眼神微妙地看着经验似乎很丰富的阿波罗。
新兵:“……我觉得,这就没必要了吧!赢家要有赢家的胸襟,给输家一个体面嘛。”
他们都有点不忍看场上被一遍遍拖回去的克列欧殿下了,要么抬头望天,要么尴尬地撇开视线。
阿波罗叹气:“和胸襟没有关系,他这是想鞭策对手共同进步。”
从某种角度来说,应该是胸襟过于大了。
新兵:“……他就没输过吗?万一哪天他输了呢?”
阿波□□巴巴地咧了下嘴,表情又像哭又像笑。
要么怎么说别和雅辛托斯比赛呢?输也不行,赢也不对。
这群人类,是不知道雅辛托斯多有耐心,能为赢布多大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