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显得有几分得意,毕竟之前才发生了阿波罗照拂黑劳士的事件,想要公民大会通过这个决议并不简单。但他们还是找到了漏洞——看,这可不是羞辱或者折磨黑劳士,而是黑劳士羞辱了斯巴达的荣耀,他们给予名正言顺的惩罚。
奥斯的胸膛猛烈起伏了几下,像是终于忍不住怒气,刚要忍无可忍地开口,从身后屋里传来惊慌的声音:“阿兰!”
奥斯顾不上没说出口的话,匆匆转身,大步走进屋里。
转进主卧,就看到阿兰的母亲在试图摁住自己的儿子:“你别动,你不想活命了吗?”她含着泪又扭头看向阿兰父亲,“你也是!儿子才醒来,一口水都没喝,你怎么就告诉他红披风的事?”
阿兰父亲有些无措,仍然梗着脖子道:“我……我想让他记得,他的红披风被人夺走了,还等着他抢回来,如果现在就跟死神离开,就是最大的懦夫。”
阿兰的脸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显然是开始发热,高热让他的大脑泥泞一片,只听到了最关键的一句,自己的披风被元老院的人夺走。
后续的话就像耳畔的风,已经入不了他的耳朵,他固执地像头不吭声的倔牛,红着眼睛闷头想从床上挣下。
奥斯箭步迈来,险险在他从床上滚落到地前接住好友:“阿兰?”
失血过多又陷入高热的身体,并不足以支撑阿兰这样折腾。他刚摔下床,就再次陷入昏迷。
督政官不请自入,站在房门口欣赏着屋内的混乱:“放手让他跟我走吧。看看他的样子,反正也活不了多长时间。”
奥斯猛然回头,一双深蓝色的眼睛因为情绪的汹涌,几乎凝成黑色,狠狠瞪着督政官。
怎么就那么巧?怎么就那么巧??
斯巴达参加奥林匹克运动会又不止这一次,没有哪次选手会在阿卡迪亚遇到强盗的,这群强盗不仅“很会挑地方”,还“装备精良”,怎么就这么“巧”?
之前和阿兰提过的种种疑点再次浮上心头:为什么每一届奥林匹克运动会选手出发前,都会举行盛大的庆典,偏偏这次选择“不张扬”?为什么每一届奥林匹克运动会选手都是在半个月后才出发,偏偏这次提前这么长时间,就催着阿兰走?
仿佛就像知道阿兰会出事,所以特地早早把阿兰打发了,好给后面真正要参赛的选手留足时间似的。
可这偏偏是一场明谋,他和阿兰辛辛苦苦为摩塔克斯争取权益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元老院给予了一次机会,如果他们拒绝,元老院将握着这个话柄,名正言顺地不再给“给了机会也不珍惜”的摩塔克斯们任何机会。
他咬着牙:“如果我就是不让你把他们带走呢?”
督政官凑近了几寸,压低声音:“您可以做出选择,奥斯将军。是退让一步,让我带走阿兰和这群黑劳士,还是为了‘黑劳士之子践踏了斯巴达人给予的信任,给斯巴达的荣耀抹黑,为此斯巴达应当向希洛人宣战,维护荣耀’?这就是元老院最终提供给你的两个选择。”
“还有,别忘了,为摩塔克斯争取权益就属你和阿兰推行得最积极。让阿兰参加奥林匹克运动会,基本就等同于你和他促成的。结果却是这样。”
他摇着头:“你还想护阿兰?想想自己吧,将军。这件事之后,还有谁敢信任身体里留着一半外族血统——尤其是黑劳士血统的摩塔克斯呢?也许应该让您从将军这么重要的职位上退下来,接受元老院的考察。至于乌纳陛下——他纵许黑劳士卑贱的血统玷污王室血统——”
“这位督政官阁下。”雅辛托斯懒懒地抬手,打断督政官还想发表的长篇大论,“抱歉,我不记得你的名字,不然这会儿我应该直接喊你。”
雅辛托斯的目光依次掠过眼底涌出愤怒的督政官,以及他背后那两个同样义愤填膺的亲卫,在亲卫满含高傲不屑、带着即将主宰人生死的残忍快意的眼神上多停留了一会,最终转回督政官脸上。
他紧紧盯着督政官,细细观察这张脸上每一寸肌肉牵动的细微表情:“何必这么迫不及待做某人——或者某些人的狗呢?一位督政官当任后只能在位一年,此后终生不能再任。你就不关心一年之后自己的未来?”
他看着督政官布满鱼尾纹的眼角,不仅没有因为这句威胁而发怒,反而冲淡了最初听到冒犯言论的怒意,带着几分暗藏的得意微微打起褶子:“那就不劳您费心了。”
督政官甚至姿态大度地展了展手臂:“或许我应该给你们一点思考的时间,毕竟这个选择并不容易做出。”他说着,当真转身走出门,“我就在院里等候佳音,殿下,将军阁下。”
雅辛托斯盯着督政官的神情,眯起眼睛。
他在门边站了片刻,又或是许久,终于重新行动起来。
红披风被雨水打湿,沉甸甸地垂在他的身侧,遮蔽住一切动作。
他展开一个惯常的微笑,从容不迫地几步踏进滂沱大雨中,瀑布般轰鸣的雨声遮掩住细微的声音,只有阴沉的天光泄露出些许机密——
银光在雨中蜿蜒,像条吐露信子的银蛇。
它冰冷,又像情人的吻,一触即分。
它亲吻过一个敌人的咽喉,深入进一个敌人的心脏,撞进最后一个敌人的头颅。
“——”
身体落地的声音被雨声淹没。
暴雨冲刷过长满青苔的石板,没留下一丝带着血色的痕迹。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营养液破三千的加更~
第三十六章
雨声仍在不知疲倦地钻进耳畔,仿佛将人与现实世界隔离开。
督政官和两名亲卫倒下后,前院的伤员们渐次停下呻.吟,瞪大眼睛投来震惊的眼神。
保持这个瞠目结舌的呆头鹅状态半晌,才有人后知后觉的惊叫划破雨幕:“阿波罗啊——”
奥斯刚安置好阿兰,转出门就看到这么一幕:“……”
“嘭!”
他一时没注意,扶着木板门的手臂肌肉一绷,那扇可怜的木板门被他硬生生掰下门框。
奥斯没心情管门板的事,扔开后大步走到雅辛托斯身边:“你疯了?!”
雅辛托斯的眉头原本难分难舍地挤在一起,闻声才反应过来似的分开,他瞥了兄长一眼:“这不算疯的。我的推测才更疯狂,你没注意到督政官的态度?他笃定得就好像确信自己当任这一年,还有下一年似的。”
雅辛托斯若有所思地用指腹抹去剑背上的红痕,记忆中的某些断点亮起,迅速排序,连接成线:“当时在橄榄林里,阿兰拜托你照顾的‘雏鸟’到底是什么?”
他转向本能地皱起眉头的奥斯,在对方否认抵赖前道:“不久前,督政官刚上任时,曾经派出一支小队刺杀我的一名黑劳士。”
“那队新兵的战斗技巧拙劣得惨不忍睹,我很奇怪,督政官怎么会派出这样一队人,承担精英战士才会执行的刺杀任务?更奇怪按这伙人的年纪,怎么却表现得像刚参加训练不久。”
“当时我根据种种迹象,分析出的结论是,督政官和克列欧想对付负责那群新兵的鼓舞者。但当我询问这群新兵,甚至询问父亲时,他们却都对鼓舞者的身份、这支新兵的古怪之处保持缄默。”
“有没有一种可能……”雅辛托斯缓缓道,“那群新兵的鼓舞者就是阿兰?”
“你们一直致力于为摩塔克斯争取更多的权益,或许元老院曾秘密批准阿兰挑选一支成年摩塔克斯小队,作为试验。所以那群新兵才表现得那么蹩手蹩脚,因为他们才刚被选拔入队,确实没训练多久。”
这就很能说明一些问题了,比如那些士兵还保持着一些傲气,对黑劳士带着一丝轻视。
雅辛托斯观察着奥斯脸上的表情转变:“我猜,元老院的那群老顽固就算批准,也没法接受那么多身上流有黑劳士血统的混血加入军队。那些混血并不是阿兰自己挑的,对吗?否则阿兰一定会挑那种不存在种族偏见的混血,毕竟他的母亲就是一名黑劳士。”
“……”奥斯脸上闪过种种神情,矛盾纠结了一会,最终放弃地道,“没错。”
奥斯顿了一下,看了雅辛托斯一眼:“经过之前的种种风流传闻,我还以为你……那些新兵确实都是元老院挑选的。他们的父亲是斯巴达贵族,多多少少跟元老院代表的那群大贵族有盘根错节的联系。母亲则是家里经商,家庭条件比较富裕的边民。”
奥斯说到这里,表情稍显讥诮。
很难说这群新兵蛋子看不起黑劳士是什么心态,可能觉得自己身体里流的另一半是边民血统,怎么说都比黑劳士高一等?
元老院显然是故意为难,给阿兰挑这么一拨人,明摆着不希望阿兰成功。
“——那么他们被推出来当棋子就很正常了。”雅辛托斯将短剑收入鞘中,“事实上,之前他们刺杀失败时,我就试探过督政官和克列欧。当时我还很奇怪,看他们的态度,好像这场刺杀不管成不成功,都正中他们下怀。”
现在就能想通为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