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自己的家族夺走了红披风,驱逐出门,并严禁在有生之年触碰任何一种乐器。
“医者已经处理完大部分伤,”阿兰父亲振作起精神,“虽然看起来很严重,但只要撑过今晚,再休养几天,都会慢慢好转。只有他手腕上的伤不大好说,虽然做了处理,但不确定能不能恢复到以前的状态。医者说他的腕骨应该是某处折断了。”
走进屋内,更多的痛苦呻.吟在封闭的房间内回荡。
医者在屋内穿梭,为伤者提供医治,奥斯代替有些拘谨的阿兰父亲引路,走到主卧外推开门:“他就在里面。”
奥斯不常回这里,主卧里的设施也很简单。只有一张床,一位妇人坐在床沿边默默流泪,从五官可以推测,这应该是阿兰的母亲。
阿兰父亲走进屋来,伸手扶了一下爱人的肩膀:“殿下也来了。”
阿兰的母亲这才后知后觉地站起来:“雅辛托斯殿下。”
雅辛托斯望向床上静静躺着的阿兰,视线划过对方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的面庞,以及在胸腹、四肢纵横的伤口,最终落在绑着夹板的右手手腕上。
奥斯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隐怒:“我收到消息,见到阿兰的时候,元老院的人正要把他送进神殿。美名曰‘让神明治愈伤痛’,那个随行的祭司却想把一条毒蛇放到阿兰身上。”
即便是在整个伯罗奔尼撒岛上最负盛名的医者聚集地——阿尔戈斯的阿斯克勒庇俄斯圣殿中,也时常会出现这样的医者兼祭司。
他们让前来求医的病人进入圣所睡一觉,以期许医药之神阿斯克勒庇俄斯能够入梦,治愈病人。
在圣殿后的石碑上,也记满了类似于“毒蛇用蛇信治愈了我的脚趾疼痛”“神明将绷带缠在我头上,一觉睡醒后,我发现头顶的烙印转移到了绷带上”的荒唐故事。
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奥斯已经很擅长于克制、隐藏自己的情绪,愤怒在他语调里一闪即逝,他很快便恢复一贯冷静沉稳的口吻:“相信我,雅辛。在战场这么多年,我们比谁都清楚哪些办法是救命,哪些办法是要命。受伤时与其向阿波罗或者他的儿子阿斯克勒庇俄斯祈祷,还不如用烧过火的刀子将溃烂的伤处剜掉。”
“嗯……”雅辛托斯的眼睛就没离开过阿兰的手腕。
说起阿波罗啊,他其实在想,阿波罗离开前为了获得夸奖,好像写全了一两个方子。
其中一个貌似是对阿波罗神殿药方的修改,当时阿波罗怎么说来着?“能够通过外敷以及特定的手法治疗骨折……”
奥斯看雅辛托斯心不在焉,还以为弟弟是对自己的经验分享不屑一顾:“我从未插手过你的任何事情,”他加重语气,“但你必须将我这段话听进去,如果有人以阿波罗的名义,让你——”
“哦,我明白。我在想别的事情。”雅辛托斯斟酌着措辞,好让兄长接受,“是这样,你可能不知道,前段时间我养了一条金毛犬……”
第三十五章
考虑到兄长才经历过毒蛇事件,对阿波罗和神殿都非常抵触,雅辛托斯信口编造了一个“金毛犬流浪到我家,我用之前神殿公布的方子换了几种药草,幸运地治好它的骨折,现在它和别的公狗跑了”的故事。
阿兰的父母听完就果断表示,可以给阿兰试试,奥斯则皱起脸:“金毛狗?全身金毛?这倒是很罕见。跟公狗跑了,这是一条母狗吗?”
“……”正将塔娜取来的药方和治疗手法递给医者的雅辛托斯顿了一下,决定不要太抹黑阿波罗,“是公狗。”
奥斯:“唔……”
公狗和公狗跑了听起来好像也不咋的。
雅辛托斯果断放弃了阿波罗的声誉问题:“继续说阿兰的情况。他不是去参加奥林匹克运动会了吗?”
他坦然地看着奥斯。
经历了试炼中军团的敏锐性,雅辛托斯基本确定,那天在橄榄林中兄长和阿兰肯定发觉了匆匆藏匿的自己。
“……”奥斯的表情空白了一下。
作为被偷听的那个,因为窃听者的态度过于理直气壮,奥斯反而张口结舌了半晌。移动不定的瞳孔证明他正在努力思考,要不要继续装不知道弟弟在说什么。
最终他闭上嘴沉默了一会,才重新开口道:“按照护送他回来的黑劳士们的意思,他们离开斯巴达,途径北方的城邦阿卡迪亚的时候,在那里的山区遭到了强盗的抢劫。”
强盗?雅辛托斯挑眉:“有意思。”
从斯巴达往阿卡迪亚的方向,没有别的城邦,这就意味着阿兰走的那条路,只有想前往伊利斯的斯巴达人才会走。
而众所周知,斯巴达并不偏好商业,雅辛托斯很想知道,这伙强盗埋伏在这条路上,是靠什么赖以生存的。四年一次的奥林匹克选手北上吗?
奥斯深深看了雅辛托斯一眼,没在这件事情上多做讨论:“那伙强盗人数众多,而且都配备有精良的武器。阿兰身边没带多少斯巴达士兵,最后还是黑劳士们拼死把他送回的斯巴达。”
奥斯咬了下后槽牙:“我赶到的时候,元老院的人正将他们截住,想送进牢房。”
雅辛托斯都不必问为什么,就能想象得出来。
无非是抨击阿兰连强盗都抵挡不住,为什么不干脆死在阿卡迪亚,不仅没有带回奥林匹克冠军的荣誉,居然还做了逃兵,简直给斯巴达战士抹黑,黑劳士之子就是不上台面。
奥斯脸色黑沉得可怕:“他们夺走了阿兰的红披风。”
这是对一名斯巴达士兵最大的惩罚和侮辱,意味着他不再配得上肩头的信仰,他不配做一名斯巴达战士,往后余生,他将和那些没通过试炼的失格者一样,被人唾弃着苟活于世,直到他背负着所有人的鄙夷去冥府见哈迪斯。
阿兰的母亲依靠着阿兰父亲,发出一声抽泣。
她凝望着床上的儿子,眼神充满担忧。
她担心自己的儿子熬不过今晚,醒不过来,更担心儿子醒来之后,得知红披风的事情会做何反应。
雅辛托斯顿了一下:“元老院出面拦截他的人有哪些?”
“他们没有直接站出来,”奥斯疲惫地揉了一下鼻梁,“只派来了军队,说是公民大会和元老院的一致意愿。”
令人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狡猾的敌人从不轻易露出马脚,只会藏身在黑暗之中,推出一枚枚棋子。
西风带来雨水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愈下愈大,打在橄榄树叶上、岩石砖墙上,发出瀑布般的轰鸣。
雅辛托斯的目光越过狭窄的高窗,望向屋外朦胧一片的大雨,刚想收回眼神,目光在某处一定:“我们有拜访者了。”
岩石铺成的小径上,有三道身影正被艾芝等近卫军拦住。来者仰着下巴,矜高地说了几句,艾芝等人又硬抗了一会,才不甘不愿地退开。
领头是个熟面孔。但也不是太熟。
雅辛托斯回想了一下,才确定下来,当初克列欧自信满满要和雅辛托斯比试时,就是这位督政官做的裁判。
越过蒙蒙雨幕,这位督政官冲着雅辛托斯笑了一下,带着一种仿佛已经稳操胜券的气定神闲,就跟前一次刚见面时一模一样。
“谁?”奥斯皱着眉头望向窗外。
雅辛托斯的手指随意地在腰间的匕首上敲了一轮,举步出门:“一些不懂得吸取教训的人。”
他也不知道这位督政官有什么好高傲的,能在这种时候被推出来,明显就是被当做棋子。这人居然还挺乐呵。
“棋子”保持着微扬下巴的矜持姿势,带着身后的两名亲卫,一路走到奥斯将军的院落前。
刚想抬脚进门,雅辛托斯努了努嘴:“嘘!”
“??”督政官莫名其妙。
雅辛托斯懒洋洋地靠在门边:“不好意思,刚刚看到几只不请自来的大耗子,我希望嘘它们一下,好让它们自觉离开。”
“……”督政官的脸扭曲了一下,忍住脾气,“想必是奥斯将军的院落里聚集了太多卑贱的人,才会招来鼠蚁虫蛇。时间宝贵,我直说了,殿下。今天来,是有两件事情要办的。第一,是受克列欧殿下的委托,替他送来之前承诺赔偿给您的锄头,代为道歉。第二——”
“等等,”雅辛托斯倾了倾耳朵,“我肯定是听错了。克列欧殿下委托你代为道歉?”
他嗤笑一声:“我来问问你,督政官阁下。如果你侮辱了亚基亚德家族,隔天派遣麾下的一名勤务兵代为道歉,我应该展示宽宏大量,原谅你吗?”
“……”督政官的手托着锄头,本来都已经伸出来了,闻言僵在原地。
奥斯也从屋里出来,厌恶地看了眼赔礼:“克列欧殿下的道歉就这么廉价?”
督政官攥着锄头收回手,挤出一个可止小儿夜啼的笑容:“……将军也知道有些事,不是道歉能解决的。”他总算把话拉上了正题,立即再次挺直腰杆,把握住重回手上的主动权,“很好。因为我来这里的第二件事,就是代表元老院,执行他们的共同决议——我要将阿兰,以及所有跟随他抹黑了斯巴达的颜面、像个丧家之犬逃回斯巴达的黑劳士们,押进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