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还娇艳欲滴的金蔷薇花丛在珀耳塞福涅折下花枝的瞬间霎时凋谢,干枯成漆黑一片的残枝。
反倒是珀耳塞福涅手中的金蔷薇盛开的比之前更大了几分,从花枝到花瓣都散发出柔和的金光。
雅辛托斯哑然片刻,看了眼好像被吓呆的小姑娘,多少有些抱歉:“我以为摘一朵不会影响其他的花。”
他本想留下珀耳塞福涅最喜欢的那朵蔷薇花,或许以后,他不一定还能回来,但珀耳塞福涅还有机会拿着开得最美的那朵金蔷薇,走到母亲面前……
珀耳塞福涅却大松了一口气:“幸好我摘得是最好看的那朵!”
小姑娘抬起手,将金蔷薇和薄荷草塞进雅辛托斯怀中,跟以前做了布偶强行塞进雅辛托斯怀里时一样,拿手哄人似的拍了拍:“一定要平安回来!”
“……”雅辛托斯笑了一下。
斯巴达人没有撤退的逃兵,只有战死沙场的勇士。
小姑娘说,希望他能平安回来,那他就姑且理解成祝福他能凯旋吧。
…………
冥界的时间流速虽然和人间不同,但日夜变化倒是模拟得像模像样。
雅辛托斯特地把发着光的金蔷薇小心装进匣子,骑着训练妥当的高马,趁着夜色,毫无停顿地向岔路口驰骋而去。
牛头守卫的攻击套路他已经烂熟于心,除了前几百年观察的,更有近几十年亲身实践的,驱马闪过守卫身边时,他甚至能看清几位被他喊来行宫对练最勤的守卫露出惊愕的神情。
任何生物在惊讶时,做出的攻击一定是出于本能,是自己最熟悉、练习得最多的。
甚至因为和雅辛托斯曾经多次对练到凌晨,牛头守卫们惊愕之下,下意识用出的招式都基本是平时对练时用的。直到雅辛托斯掠到最后一位守卫面前,小米诺陶们才反应过来,发出被背叛似的悲愤怒吼:“雅辛托斯!!”
雅辛托斯在心里道了句歉,拨转马头,硬挨下最后一位守卫避无可避的雷霆一锤,在马悲鸣着倒下的瞬间,顺势在地上一滚,越过岔路口,强行忽略右腿腿骨碎裂带来的疼痛,双手一撑,跳上桥梁。
“卧槽!”桥上的亡魂们被吓得一阵骚乱,雅辛托斯跟没事人似的矫健一跃,攀着桥梁立柱,踩着扶手一路跃向前方。
后方的小米诺陶们发足狂追,有几位气得大叫:“拦住他!拦住他!断了一条腿还他妈那么能跑!不要脸,没良心……”
当初雅辛托斯讨教的时候,他们多么掏心掏肺呐,谁他妈能想到是为了出逃准备的,这要是放跑了,他们在冥王陛下面前能有好果子吃吗?
桥上的守卫听到呼喝,纷纷转头,还在迷惑,冷不丁眼前就刮过一道鬼影,有反应快的本能动手,要么被躲过扑了个空,要么被鬼影无比熟练地反手一揪,狼狈地掀倒在地:“他妈的……”谁啊!怎么对他们出招习惯好像烂熟于心的!
桥上的守卫们扶着头盔爬起身,抬头一望:“——草!!拦住他!拦住他!没良心的白眼狼啊!”
雅辛托斯脚步不停,顺着自己观察过的最佳路线一路往冥河的方向奔去,身后叫骂着追逐他的士兵洪流越发壮大,并且几次警告不见他停下后,逐渐冒出真火:“弓箭手呢?射杀他!”
生魂想回人间情有可原,亡魂想逃离冥界却是重罪。弓箭手们不再留手,举起的冥弓拉如满月,箭支划破空气,发出尖啸,直射逃亡者的后心。
雅辛托斯面不改色脚下一拐弯,仗着亡魂与人类身躯不同,只要扛得住痛就还能继续动,他非但没减速,奔驰的速度反而稳步提升,每每箭支射来,都只能恰恰好擦过他的脚后跟。
越过这座桥,就是卡戎把守的冥河。雅辛托斯甚至还有余力伸手摸向腰间匣子,卡着时间跃上卡戎恰好靠岸的船:“快走。”
金蔷薇在红匣子里放着辉光,映照得旁边安静躺着的薄荷草也染上瑰丽的金色。
卡戎的眼神微变,没等雅辛托斯第二次催促,就在冥界士兵们的叫骂声中用力一撑船篙,渡船霎时远离堤岸。
“操!卡戎你也疯了?!”为首的领队几乎跳脚,匪夷所思地瞠大眼睛,“你——你为什么帮他??他是个亡魂啊!你看清楚!”
“……”卡戎面无表情地扫了岸边的士兵一眼,收回目光。
他看得很清楚,雅辛托斯手上拿着的是金蔷薇。
他答应了一个人一件事,在冥河边等了很多年。
现在终于能将承诺兑现。
漆黑的冥河河水打着诡谲的漩涡,在士兵的呼喝下拍向渡船。
远方,更多的军队涌了过来,为首的军长吹了声号角,冥河河水顿时扭出一道高达数十米夹杂着哭泣与尖啸的水龙卷,几位河神自河水中冒出身影,掀起巨浪。
雅辛托斯冲着巨浪掀了下眼皮,靠着船帮跌坐下来,不是很有力气地拍拍船沿:“科库托斯。”
这样说可能有些卑鄙,但雅辛托斯稍微动了下骨头碎裂的右腿,还是道:“送我……”
本来他想说,“送我平安渡河,我送你和女儿团聚”,这样似乎更有威胁力些。
但水龙卷中的尖叫与悲泣声声刺耳,他不禁想,对于明塔、喀戎来说,他们的处境比之地狱焦土上的亡魂又好到哪去?如果他还捉着这些良善者的痛处,威胁他们的亲人,那也太不是东西了点。
他无声叹气,抬手把金蔷薇束在腰间,将薄荷草盛在匣子里,轻轻放上湖面:“我来……送明塔回家。”
“……”岸边的号角与军令仍在交响,浪潮汹涌的冥河却霎时寂静。
盛着薄荷草的匣子在河面上飘飘荡荡,像个懵懂学步的幼童撞到混杂着哀号与哭泣的水龙卷脚下。
高耸的水龙卷像被凝固了时间,静止片刻后,轰然散落,哭河河神科库托斯从坍塌的水龙卷中伸出手来:“女儿——”
哭河河水中的无数悲泣声跟着悲恸,叹息声跟着叹息:“我的女儿!”
整片河床发出殷雷似的震颤声,盛着薄荷草的匣子被水流卷入重新聚起的水龙卷中,冥界军队刚在组织下准备下河拦截,弓箭手高抬弯弓射出箭翎,冥河河水便轰然而起,高达百米的水墙重重拍打在岸边。
雅辛托斯腰间的金蔷薇发出灼烫的热度,像无声的催促,卡戎借着水流船篙轻点,临近河岸时直接抬起长篙,扫向雅辛托斯,将人掀上码头。
对岸的军队早已聚集,雅辛托斯反手拔刀,刚准备动手,腰间的金蔷薇就一下将他提了起来,越过士兵头顶,飞向地狱门的方向。
孱弱的花枝不堪重负的弯折,花瓣以极快的速度片片掉落,雅辛托斯不敢再做大动作,只能扭头望向越发靠近的地狱门,将三头犬的磨牙小球摸出来。
“雅辛托斯——”
身后传来睡神熟悉的声音,羽翼扇动声由远及近。
修普诺斯带着点咬牙切齿:“这么长时间没缠着我们问能不能离开冥界,我还当你放弃了……”
他又磨了一下牙,着实没耐心再对这不知放弃的家伙好声好气,哈迪斯和塔纳托斯虽然因为赫拉克勒斯的造访没来,但他一人足以应付这点小事。
睡神神力被修普诺斯轻吹出口,能够令塔尔塔罗斯也陷入安眠的神力笼罩向雅辛托斯:“为什么屡教不改?”
金蔷薇飞得越发急促,像是想和睡神神力竞跑,花瓣掉得雅辛托斯都心疼。
雅辛托斯反手拔下背后金箭,看着已然停住脚步,只等着他昏睡后摔落的修普诺斯,毫不犹豫地调转箭支,用箭头在左臂划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九头蛇毒霎时间融进血液,侵入骨髓,像被置于火架上燃烧的痛楚如赫拉克勒斯所说,残酷而强硬地将笼罩来的困倦驱逐出体外。
雅辛托斯的脸色骤然苍白,但仍不耽搁他冲着修普诺斯懒散一笑:“不好意思,要是答应了一个人得为她准备礼物。”
野心可以说得更大一点,他还答应了小姑娘要凯旋。
第一百三十四章
修普诺斯脸色骤变,世上金箭千万,只有一种能够与他的神力抗衡,就是赫拉克勒斯的金箭:“你——”
他想说,你疯了,喀戎中箭后痛苦成什么样你是不是不知道,又想问赫拉克勒斯的金箭是怎么到你手里的。
但这些问题,在看到雅辛托斯威胁性地将箭搭上弯弓时,统统缩了回去,修普诺斯本能地猛扇了一下翅膀,往后疾退。
地狱门不断临近,三头犬的咆哮声清晰入耳。
雅辛托斯用完好的那条手臂将磨牙小球用力掷出,金蔷薇趁机带着他撞进冥界门户。
通过裂隙,是一段黑暗。只有金蔷薇发出微光,像风中残烛有些发颤。
雅辛托斯深呼吸了一口气,跟花打商量:“把我放下来怎么样?我能——咕噜。”
最后一声不是肚子叫,是他猝不及防撞进海水里,呛了一大口盐水。
金蔷薇将雅辛托斯从海水中提溜起来,雅辛托斯抹了把脸:“咳……运气不错。”
莎拉还说冥界门户如果没有冥神刻意控制,开到沙漠火山都有可能,他运气倒是挺好,一撞就直接撞进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