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次,赫拉克勒斯都想干脆向宙斯屈服,然而喀戎神魂溃散前唯一的叮嘱就是让他坚持,不要因为自己而交出金箭,宙斯掌握了击溃哈迪斯的能力,谁都不敢想象以对方的人品会做出什么昏庸荒淫之事。
“不要让我死得不名誉。”喀戎是这么说的。
但赫拉克勒斯看着床边满脸痴傻的残魂,也说不清老师这样又能名誉到哪儿去。
神魂溃散之后,喀戎不再有自主离开房间的能力,那几缕残影也随着时间变得愈发浅淡。
有好几次,赫拉克勒斯在用烈酒为残魂止痛时,都觉得对方脆弱得下一秒就会彻底溃散,但兵荒马乱到最后,残魂仍旧留着最后一口气。
每当这种时候,赫拉克勒斯总会看着呆呆坐在床边的残魂想,这简直就是命运的玩笑,让一位曾经近乎全知全能的大贤者满脸愚昧地苟活,还不如自己给老师一个痛快。
但他下不去手。
那么多年过去,他已经不是曾经还会凭借一腔热血,做英雄之举的毛头小子,他学会了懦弱,也变得令自己都可耻的自私,总想着像这样苟活也不错,万一,万一哪天又有什么奇迹或者希望呢?
他或许能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呢?
赫拉克勒斯的手不知是因为情绪还是长期酗酒而微颤:“我就是在……阿斯克勒庇俄斯向我提供完选择后,感受到那种目光的。”
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就像是一直潜伏在暗处的黑手,在心知即将达成最终目的时一时没忍住探头观望的欲望,又像是台下的观众即将看到戏剧的最高潮,忍不住起身振奋地敦促。
那目光里包含的充满恶意的兴奋令他不寒而栗,几乎刹那间就醍醐灌顶似的看清了眼前的局面:要么为了让自己心安,让老师痴傻的苟活,要么痛下决定,结束喀戎的生命。
赫拉克勒斯深吸了一口气,冷静道:“它的恶意太明显了,我几乎能明确地感受到,它想推我去往的方向。”
弑师,一个狗血,但绝对能满足某些内心扭曲的人的恶趣味的结局。
赫拉克勒斯看向雅辛托斯:“你找我说这些,想要什么。金箭?你知道那个人是谁了?告诉我,让我去。我好歹也是半神,怎么都比你一个人……类……”
酥麻感顺着脊柱一路往上漫,雅辛托斯不急不慢地上前扶住往下滑的赫拉克勒斯,啧了下嘴:“算了吧。你没我不择手段,没我准备齐全,带喀戎回来的这么些年,除了酒精你碰过弓箭?”
雅辛托斯轻巧地夺过赫拉克勒斯挥来的小刀:“你的手都在抖,现在的你还能不能通过准入仪式都是个问题。”
赫拉克勒斯因为麻药的效果有点大舌头,他怒瞪了雅辛托斯一会,又逐渐软化了态度:“泥……准备,雀实比窝充分。这个药……够劲。但四——”
“没但是,”雅辛托斯翻了个白眼,“别说给你时间复训,想想你的老师,那个该死的准入仪式已经耽误了我不少时间,你还想再节外生什么枝?”
打从带老师回冥界,就闭门不出拒不见人,连续回绝了好几封行宫邀约的赫拉克勒斯底气缓缓地没了,隔一会才辩解了一句:“泥……可以在信里说事。”
“我要是可以——”雅辛托斯深呼吸一口气,平生第一次骂如此脏的脏话,“再多废话一句,我也可以送你去马厩里吃屎。”
作者有话要说: #无责任小剧场#
在今日之前雅辛托斯的脏话字典:他妈的【有且仅有此一词】
骂完吃屎以后,雅辛托斯:(反省)唉我骂得好脏啊太脏了没有下次
第一百三十三章
赫拉克勒斯并不放心让金箭离身,所以一直将仅存的两支随身携带。
雅辛托斯替他解完药后,赫拉克勒斯便摸索了一阵,将金箭拿出来,不放心地叮咛:“一定要小心。这些箭上沾着九头蛇的毒血,你也知道我师父被金箭射中后的下场……那种疼痛,让他连昏厥都做不到。”
赫拉克勒斯的语调难免有些低沉。
医神在提供完选择后,曾跟他说过,切断痛觉等同于在残魂上再挖去一块,讲实话也跟放喀戎离开没什么两样。所以赫拉克勒斯很快就带喀戎折返了,迄今为止,喀戎还在忍受九头蛇毒的折磨。
用医神的话来说,这其实跟慢性自杀没两样。
毕竟喀戎魂魄溃散的原因就是经受不住疼痛,心神失守,可想而知不切除痛觉,最后一点残魂消散是早晚的事。
强留完全只能让赫拉克勒斯自己感到安慰,对喀戎来说,可能还真的不如给个痛快。
“……”雅辛托斯默默换了个角度拿箭,“我听珀耳塞福涅说,你的箭有什么遇强则强的功效?”
赫拉克勒斯愣了一下:“遇什么?”
他问完又顿了一下,接着明白过来,神情骤然变得复杂:“……我以前和同伴还聊过,不过那时我只当是个打发时间的玩笑……”
赫拉克勒斯心里很不是滋味,片刻后发出一声轻嗤:“我当时是怎么笑得出声的?”
他没放纵自己沉浸在情绪中多久,调整了一下神态:“这还是那位同伴提出来的,半是抱怨半是玩笑说我的金箭特别神奇,简直像是有法则附在上面,不论谁被射中都会重伤,就是可惜,每次也只能止步于重伤,最后还得麻烦他上去补刀。”
回忆过往,曾经算得上美好的记忆在细思之下,竟也笼上了阴翳。
赫拉克勒斯沉默了一会,收回眼神:“所以,即使有这两根金箭,你也不一定能对付得了那个幕后黑手。你确定不要换我来?或者再准备准备?你要是过几天再——”
“我今晚就走。”雅辛托斯将箭卡在腰带上。
正准备告辞,他的指尖触碰到一个坚硬的东西。
是珀耳塞福涅为他准备的血瓶。
雅辛托斯的脚步顿了一下,指尖摩挲过黑陶瓶粗糙的表面。
有两个选择放在他面前。是留下血瓶,以备保命,还是丢给赫拉克勒斯,送去给喀戎巩固魂魄?
如果换作另一个人,这一定是道难做的道德选择题,或许思量再三后,还是会选择自保。
他甚至能说出不少理由,比如连医神都表示任何办法都对喀戎无效,万一给了血瓶是白做工呢?
再比如,留下血瓶,保的也不只是自己的命啊!更是给摧毁金梭、让后来人摆脱命运的控制多一分机会。
雅辛托斯没什么犹豫地摘下血瓶塞进赫拉克勒斯手里:“珀耳塞福涅给我留的,你拿去给喀戎试试。”
珀耳塞福涅在信里说的很清楚,这血是为了防止他扛不住重伤带来的疼痛,心神失守,导致魂魄溃散,和喀戎的情况正恰对症。
至于他自己……没有自傲的意思,但雅辛托斯确信自己的耐痛力足够。
客观地来说,要是伤势真痛到连他都忍不了,那魂魄早就该在这种重击下溃散了,哪还能有机会喝药。
“……”赫拉克勒斯的嘴张了几下,最终还是没能说得出拒绝的话,他攥着血瓶,喉结滚动了几下,“你今晚具体什么时候动手?我去冥王殿叙叙旧。”
好歹也能帮忙拖住哈迪斯或者死神兄弟不要那么及时赶到现场,也算是他尽一些绵薄之力。
·
金箭到手,雅辛托斯一秒都没再耽搁,回到行宫就问侍女莎拉讨来了三头犬的磨牙小球,在小花园中找到正抱着明塔说话的珀耳塞福涅。
一日为父,终身为父,雅辛托斯啧了下嘴,怀抱着老父亲心态搓揉了一下小姑娘的脑袋:“把明塔给我吧。”
“……”不知道是不是意识到了什么,小姑娘不像往日那么听话。
她抱着薄荷草没动,抬起头时,眼里有些泪花:“你要去做什么?我感觉很害怕。”
雅辛托斯顿了一下,这次放柔了力度,轻轻拍拍小姑娘的脑袋:“没什么好害怕的。我去弥补我的遗憾,顺便试试能不能给你带点礼物回来。”
比如说自由。雅辛托斯在心里补完,懒懒地伸出骨节修长的手,把小姑娘拉起来:“不过离开前,我想要个信物,比如说一支金蔷薇。”
考虑到珀耳塞福涅曾在信中说,她种植这些蔷薇也是为了能在和母亲重逢时展示给母亲看,虽然珀耳塞福涅已经叫他无视这个想法,雅辛托斯仍然补充道:“挑朵你觉得最丑的就行了。你种这花也怪辛苦的,把最美的那朵折给我有点浪费。”
“……”小姑娘满脸震惊,雅辛托斯用老父亲的雷达基本可以检测到,对方眼神里的意思大概是我养的花都好看,你居然说它丑。
这让雅辛托斯忍不住笑了一下,从赫拉克勒斯那儿带来的沉闷感顿时像层云被小猫爪拍开:“快点,我赶着今晚出发。待会我走后,你再拟一份邀请函,请克罗托三姐妹来冥界参加你举办的茶话会,这是我给你拟的发送邀请函的大致时间,你照着来做。”
“为什么啊,我跟她们又不是很熟……”小姑娘嘀嘀咕咕,还是拍着裙摆,走到金蔷薇丛前,左挑右选,掐了一枝摘下来,“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