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等什么,宁王是国之栋梁,朕也十分挂心,立刻去医治。”朱厚照走的比这两人还快,单周急忙拉了太医起身,追了上去。
进了室内转进寝室,单周果然所言不虚,宁王躺倒在一片锦被中,侍候之人,太医,单周都在,朱厚照坐在远离床榻的桌案前,看着太医诊脉,宁王的手腕从衣袖中捋出,露出了那只金色的亲王腕扣,太医诊视片刻,望了望宁王的气色,来到朱厚照面前禀告,“启禀皇上,王爷风寒颇重,需得好好调理。”朱厚照点头,示意其立即开药仔细料理。太医心中猜想宁王的病莫不是被皇上染到的,前日刚医好了皇上的风寒,药方手到擒来,退下煎药去了。单周关心王爷病情更不能懈怠宁王帐下的事宜,向皇上告退。
众人散去,朱厚照起身来到床榻前,此处寝室虽在偏远边城,却由官署众人布置的富丽堂皇,比京中王府的寝室还要艳丽,床榻锦帐颜色鲜艳,还多拢了一层纱曼,朱厚照一时也看不清宁王的睡颜,抚平急躁的情绪,他慢慢的挑开了帷帐,宁王昏睡半醒,厚厚的被褥掩盖全身,他微睁双目凭残存的意识认清了眼前人,实在没有力气,只得嘴角微动,仿佛在说惯常的见面之言。
原来神采飞扬之人的虚弱之姿是这般动人摄魄,榻上人因为高热面如飞霞,连眼角也熬成了红色,一贯的凌厉俊美全然不见,只余无助孱弱,朱厚照仿佛窒息,鼻尖已渗出汗珠。
“皇叔病了,好好养病,病好了我们一起回京城。”朱厚照坐在床边,目光含情说的极慢。
宁王意识模糊听不清他所讲,只看见一个华服身影。
剑伤,残毒,行军之苦,这身体承受了多少野心产生的痛楚,朱厚照伸手触到了宁王的脸颊,温热的肌肤像暖玉,这么久以来,皇叔你这冷漠无情的人是否为朕产生过一缕温情,这颗坚定决然的心是否为朕有过一点柔情,朱厚照看着这张脸,这容貌望见一眼便倾心,这才华也是爱恨交加。
“回了京城,好好清理你的人马,退回南昌,皇叔就不要回藩地了,好不好?”朱厚照知道宁王意识涣散,听不明自己所讲,这病中的感觉自己刚经历过,只是病中却无宁王陪伴探望,说不定宁王还在着手准备自己身后事。他想到此处,手掌附上了宁王的脖子,指间感受了血脉跳动,这是和自己一样的朱姓皇室血液,**的子孙,父子,兄弟,叔侄上演无数权力争夺,本朝……
皇叔,你听朕的,朕定能保你无虞……
这日太医得了皇上旨意,一定要好好医治王爷,王爷勤于国事多有劳累,务必仔细慢慢调理,不可操之过急,太医守着王爷时刻不敢松懈。
次日清晨,单周来问安,顺便将南昌宁王府今年的财税呈送,如果王爷病情好转的话,还可以过目一二。
他敲门后只听一声,“进来”便推门而入,还在欣喜王爷这么快就恢复了,已经可以起身应答,虽然这个声音有些低沉……跟平时略有……不……同……
“!”单周进入后直接惊的向后退了一步,王爷床榻上有两个人,相拥在一起,“王,王爷……”单周顿时又释怀了,王爷身份尊贵,招美人相伴再寻常不过,只是王爷平日不近女子,更无谈情感,怎么今日?单周起了好奇,不禁想看一看得王爷青睐的究竟是哪位绝代佳人,毕竟王爷绝佳容貌天下皆知,但凡适婚相配女子哪个没有憧憬过宁王妃人选,可叹王爷一心为藩,复现先祖耀业,令无数女子空有念想,今天如果探得美人模样那么日后绝对可以向手下弟兄们吹嘘三天三夜。
单周须臾间脑中已闪过诸多可能,待再看清床上之人,恨不得立刻就地消隐。
床上的人身着香色织金华贵服色,龙纹绣满衣襟,背靠几个软垫,半躺在床沿,怀中搂抱的是……王……爷……
单周毕竟是经历过沙场生死之人,立马低头伏地,“参见皇上!”
朱厚照示意噤声,挥了挥手,单周如蒙大赦,立刻不见了踪影,退到门外就见太医端了汤药和药丸走了进去,而后不久也退出,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那便是保密才能保命。
朱厚照得意的一笑,乐见这个隐秘被人得知,他朝着怀中人说道,“喝药了。”说罢起身下床,将轻柔的将病人扶住,让其半卧在软垫上,端来汤药,用银勺耐心的一点点送入他口中,病人并不领情却无力反抗,药汁并没有入口,顺着嘴角流下。
“是不是命太医和你的手下都进来,看着朕喂你,”朱厚照放下了碗勺,用手指抹着宁王的嘴唇,抹去褐色的印记。
始终闭着双眼的宁王听见这些挑衅的言语后,睁开了眼睛,朱厚照仿若看见莹玉折射了朝霞那般斑斓光彩,宁王淡淡的勾起唇角,轻微的表情却能将心中的嘲讽展现的淋漓尽致,不比昨日的红艳脸色,今日脸颊苍白,尽显脆弱。昔年在江南,静谧的午后,情迷间吻上这淡色的嘴唇,而后今日又再度领略到这让人欲罢不能的柔弱无力之魅。
朱厚照不慍也不恼,再次端起了一旁的药碗,善意拳拳说道,“皇叔,我们去濠州,从京城一路运河南下,到南京后从大江逆流而上,待冰雪融化后开春就出发。”宁王看着他,没有回答,病中精力不济,却也隐隐嗅到了不安,自己用战事把朱厚照从京城权力场中调出,而朱厚照醉心游乐时,同样也使自己无暇坐镇藩地,且与他同行,并不能放开手来处理隐秘之事,宁王咳了几声,咽下了已呈送在唇边的药,与之吞下的还有与天子开启的博弈。
朱厚照由衷一笑,看着宁王一勺一勺喝下药饮,他无意分辨这是皇叔的顺从还是识时务,只要能并肩看遍江山,人生足矣。
如此休养了两三日,宁王恢复了大半,之前奔袭劳累过度,整个人仍是恹恹的,望去比先前多了一点冷漠疏离,不过这点威仪在不懂看来,依旧无感,他这日同朱厚照一同进来,照样尊卑不分,直接靠着桌案双手揣胸,“宁王啊,你是不是在大宁城故地待的久了,你祖上想你咯,所以高烧不退啊?”
宁王正在桌前书写此次与兀良哈作战详尽始末,他闻言抬首看着不懂,而后轻笑道,“当年靖难之时,成祖也是来过此地的。依你的意思,皇上先前龙体微恙,也是这个原因?”
“……”不懂看着宁王,多月不见,他明显轻减,不变还是那通身的气派,即使是一句揶揄,也有浓浓的警告意味,还暗指当年成祖和宁献王间的旧事,指责不懂挑拨离间皇亲。
朱厚照暗自观战,更多的是回想起大宁城外,两人指点沙场,不由得心情大好,他接过近侍书中的梅枝,亲自插在瓶中,那是院中盛开之花,为宁王的寝室点缀了馨香。
诸人散尽,一人独自埋首,梅花的暗香徐徐袅袅飘散了整个内室,宁王笔墨铺满多页纸张后,他起身走近花枝,枝头上朵朵梅花雪水相融,在傍晚的日晖下染成了金黄色,他有些想念南昌王府中的书室琴房,窗外夏有翠竹,冬有暗香,室中不时有囊云飘逸,燕居修身再惬意不过。如今养病时才有难得的闲暇,他推门而出,巡香信步来到梅树下,抬头望着点点梅花,黄色的花朵勾起了他的回忆,那一年被先帝委派从京城去江南梅龙镇寻找太子,一路游历疆土,在太行山脚下小镇落脚,彼时一株迎春花在驿站驰道旁兀自绽放,漫山遍野苍翠间,只有这一簇异样的色彩,虽然微小却被吸引驻足流连,那时自己只是一个闲散藩王,根本无力与四王比肩,只有追寻太子才能夺得想要的一切,远遁江南蛰伏的太子,逐权之路的艰险,都是未知,而今时局变幻,太子已是大明皇帝,他运筹用谋,改革吏治,更新赋税,亲征外敌,早就不是那个栖身在书院中单纯学子,自己也成为天子近臣,身处权力中心,也不是那个远离京城,弦歌雅意的宁王,而昔年所想还有多少尚未实现?空中雪花纷纷簌簌,如诗句中描写的月下翩跹海上繁花之意境,无声却胜过丝竹管乐。
夜霜微光,踏过积雪小径,宁王听间前方院落有利剑破空声,他停留门扉,门未闭合,正好可见院中朱厚照在月夜下舞剑,严冬中他只着单衣,身姿矫然,剑术精湛,真正是帝王指点江山意气风发。
最后一招落地收剑,他看到了宁王,以漫天飞扬白雪为景,“皇叔。”朱厚照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宁王这才回神,“见过皇上。”
“皇叔是来找我?”朱厚照长剑入鞘,转头望向来人,眼中仿佛映满星辰。
宁王一时语塞,正想敷衍路过,被朱厚照握住了手腕,被迫回身,朱厚照投来一个盛情的笑意,“一起用膳,太医说了你我都是风寒初愈,不能过于荤腥,正好可以享用同桌饭菜。”
宁王半推半就被请上了饭桌,朱厚照帮他盛了一碗喷香的米饭,还夹了一块儿鲜菇轻轻的堆在饭上,微笑的说道,“吃吧。”说罢先端起面前的碗,大口吃了起来,宁王一手持筷,看他吃的喷香,朱厚照感受到了注视,边嚼边对着宁王抿嘴而笑,与皇叔一起真正是秀色可餐,饭量可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