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笑意仍在,“哈撒王子在瓦剌身份贵重,这次又媾和兀良哈,这么重要的人怎么可以随便杀了?”宁王坐在主位,一派皇家风度,仿佛是当年坐拥边塞旷野的实力亲王。
哈撒总觉得宁王的话听着是在讽刺自己,不安好心,可又寻不到错处,“那好啊,你放我回去,我让我父汗送美女财宝来答谢你。”哈撒摇晃了脑袋,摆出一个十分无赖的表情。
宁王表情不变,但眼神中笑意逐渐变为蔑视,“哦,那不知王子值多少财宝?”
帐外有京城派来的将领前来与宁王接洽军务,听闻帐中声音,便止住了脚步,在外等候。
哈撒不客气的先灌了几口酒,“不怕你开价,就怕你们搬不动,我们瓦剌有的是财宝,美女更是比你们中原多多了。”
“哈撒王子你值多少财宝,本王估量不出来,不过,如果落到你们大王子手里,他觉得你值多少呢?”宁王饶有兴趣看着哈撒自鸣得意。
“你什么意思?”
“哦,本王就是写封信向你们托齐大王子要个价。”宁王举杯邀哈撒边喝边聊。
瓦剌大汗有两个儿子,大王子既有军功又得器重,是继任大汗的不二人选,不过这六王子也是野心勃勃,觊觎汗位,宁王早就看出了哈撒的意图,这位六王子勾结兀良哈,煽动其进攻大明边境,好争取兀良哈的助力,为自己登上汗位招兵买马。此刻,兀良哈败逃,大明重夺疆土,他计划失败,愤恨异常,对宁王十分敌视,而宁王三言两语挫其锐气,哈撒此时语塞,只是瞪着宁王不再多言,心里把宁王骂了个遍。
哈撒表情不善,一看就是被自己戳中心事,宁王星眸一转,想出了一个对付瓦剌的主意。
“瓦剌托齐王子盛名在外,瓦剌人无不称赞效忠,难得哈撒王子不是这么想的?”宁王故作疑问。
“哼!”哈撒再次翻了个白眼。
“哈撒王子不必如此介怀见外,本王倒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心想事成。”
“什么办法?”哈撒领教了宁王的诡计,丢了城池沦为俘虏,对他非常戒备,翻着白眼问过。
“呵呵,哈撒王子在此逗留数月,帮助兀良哈,实则是积累自己的实力,为了谋夺瓦剌大汗之位,对吧?”宁王一语道破。
哈撒被揭穿了也不心虚,依旧得意道,“那又怎样?哦?我知道了,他们都在传,宁王你也想夺你们皇帝的兵权,然后造反,对不对?你这次来大宁就是为了夺回你祖上的封地,好与你们京城分庭抗礼,继而寻找机会攻破京城,自己做皇帝?所以,你也是这么想我的,对不对?”
帐外,朝廷来的将领脸色大变,仿佛知道了惊天密谋般身体都在微颤,立时就想掀帘闯入,找宁王当面对峙,看看他究竟是不是乱臣贼子。
宁王听后,不禁大笑,笑声打断了帐外人臆想联翩,“日月光辉,照耀万世,我大明疆域万里,兵卒百万,何曾惧怕你们蒙古,只是自古以来战事一开,百姓受难,尸横遍野,本王爱惜民力,不愿两族多有战乱,所以,哈撒王子,本王助你登上可汗之位,日后你我两族可就是盟友了。”宁王字字掷地有声,带有上位者不容置喙的威仪,连哈撒都不禁折服在这胸怀万里的气度下。
哈撒并不十分信任宁王,但是宁王的条件太诱人,反正他已经被大明俘获,是生是死不在自己手中,何不豁出去搏一下,还有人生大转机,两人隔着酒案,哈撒从宁王的眼神里读懂了含义,他伸手接过了宁王递来的酒杯,一饮而尽,表示默认,“这才是英雄所见略同。”宁王满意的朝哈撒颔首。
“你不必跟我说那些汉人才听得懂话,我只问你,该怎么动手?”哈撒侧过身,换过一个舒服的姿势,斜眼问道。
此刻已是夜晚,帐中篝火明亮,宁王的眼中光彩熠熠,即使是劲敌也感慨他气度,情不自禁的跟随他话中指引。
帐外之人离得极近,面容已经贴上了帐巾,却再也听不清宁王的话音,只有絮絮的只言片语,分辨不清到底两人交谈了什么,耳畔只重复着方才一句——日月光辉,照耀万世。
末了,就听到哈撒放肆大笑,“事成之日,宁王说应允的可要兑现!”
宁王直直的看着哈撒,没有回应,过了片刻,才慢慢的说道,“那么你刚才说的他们都在传,他们,是指谁?”宁王方才还在谈笑,此时仿佛换了一个人,眼神狠戾,目光阴毒,哈撒惊吓,一时反应不及, “啊?什,什么?”
“刚才六王子说,他们都在传本王意欲夺权篡位?”宁王抬眼,步步紧逼。
“哦,哦,”哈撒结巴了,刚才只是一时随性脱口而出,宁王在大明功劳甚高,自古赏无可赏,封无再封,那么就只有自立为帝了,现在被宁王全无善意的提起,必然是要手刃谣言传播之人了,“这难道不是王爷你的心愿?你若想要夺取皇位,我可是愿意助你的,事成之后,我们两族可是铁打的同盟了。”
宁王重重的将酒杯掷向地面,咣的一声,碎片四溅,帐外亲兵听见了异响,连忙手握兵器,挑帘进入,齐聚在帐内,中军大帐内挤满了兵士,兵器锋芒划过一道道寒光,哈撒瞠目,不敢一动。
“王爷无恙吧?”为首的单周担忧的问道。
“哈撒王子,本王乃**皇帝朱姓后代,誓死守卫大明江山,若再有这大逆不道的言语传入你的耳中,你只管将传话之人交予本王,本王定当枭其首及!”宁王抽出帅案上的宝剑,剑锋出鞘,剑刃反射的光芒投射在宁王脸颊,叫人不由胆寒,宁王重重说完,又把剑插回剑鞘。
帐中一时寂静,无人敢答话。宁王眼神扫过众人,然后对着僵立的哈撒,语气放缓道,“王子如今是本王的贵客,今日军中备了好酒又有剑舞助兴,来,请帐外篝火旁再叙。”哈撒缓过神来,笑着连连说好,逃离了这中军帐,去郊外宴饮寻乐了。
待众兵士退下,单周才低声附到宁王耳边,“王爷,朝廷派兵支援,统兵之人方才就在这里,如今却不见了……”宁王吃了一惊,随即明白了其中要害,他关切的问道,“此人现在何处?是何姓名,居何职位?”
“不知,他有金玉令牌,出入皇宫军营重地皆不得阻拦。”单周回答的十分顺溜,王爷不是俘虏了瓦剌人吗,正好让来人见识一下王爷的功劳。
宁王明白能得这金玉令牌的,全天下不过三人,那这次是皇上派来施恩,还是施威?不管如何,都先要找到此人。
“周围百里设防,不得漏放一人,本王亲自去迎接朝廷贵客!”
帐外空地上,狂放的演奏着不羁的军中乐曲,众人围绕着篝火饮酒烤肉,庆贺胜利,此刻没有贵贱尊卑,只有袍泽患难之情,军中之人感情外放而且热烈,得胜的庆典让他们彻底抛开了世俗间的繁文缛节,只有纯粹的欢笑和放肆的庆祝。笑声,歌声,喝彩声交织,热闹非凡,宁王只身巡营,把大营翻遍也没有见到来访的将领,身边无数的士卒洋溢着喜悦和他擦身而过,终不见来人,他心中始终隐隐不安。
远处传来悠远的号角声,是援军前来汇合的信号,这是大明军队一贯的做法,大宁城守军听闻号角声,也在城头吹响同样的声音,与友军应和。
宁王瞬间想到了一处地点,他策马飞驰去往大宁城下,此刻空中飘起了雪花,漆黑夜幕点点篝火,满目皆是白雪纷飞。宁王踏上城墙至高处,终于看见一个背影正俯瞰苍茫辽阔的大地,虽然宁王早已得了此处要地,却始终没有入城,百年间风云激变,就藩大宁,靖难起兵,移藩江西,韬光养晦,终日敛行,先代宁王早已是陪衬在史书上聊聊几字的记载,再不会有燕王一脉荣登九五的正史翔实,若这经年累月来的积累是为了一展抱负和宏图,那么这次出兵只为了证明自己是朱姓子孙,大明的江山,昔日的旧地,决不允许外族染指,就算拼尽性命也在所不惜。
宁王终于看清了来人的背影,酝酿好的与朝中重臣见面寒暄说辞统统废了,他神色逐渐黯然,进退不得。
前来接管此处的将领不是别人,正是天子,皇上御驾亲来边境。
朱厚照听闻脚步声不知来人,本能的回头一望,漆黑夜幕,飞雪飘絮中,宁王身姿皎然,伫立在面前,默默无言,他身着轻甲,腰系佩剑,背披秀氅,朱厚照没有想到来人就是宁王,心中翻江倒海,而面上只是慢慢的露出一个微笑,他身穿天子罩甲,只是没有龙纹装饰,走的匆忙,寒夜中未有厚衣御寒,他冻僵的双手搓了搓手心,声音中还带了点鼻音,如同普通友人相见一般,语气如常道,“朕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所以特别想念皇叔……”嘴边的白气消散,宁王能看见朱厚照冻的通红的鼻尖和双手。
几月未见,冲淡了心中的忿怒,远来之人重逢勾起了人心中固有的一点柔暖,甚至带有点蜜意,宁王轻咳了一声,行了一个君臣之礼,“微臣叩见皇上”。朱厚照已经来到他面前,“皇叔不必多礼,朕是微服出来,不便公开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