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离于尘世的高洁,女武神一样的壮丽坚毅。
薄荷色的眼眸,坚定不移的信念。
摩根在灵子炽烈的燃烧里,眸光熠熠。
“卡美洛不应该存在,你的王权当属于我。”摩根冷冷地嘲笑着,“尤瑟王老糊涂了,竟然将一切都压在你这个愚笨的骑士小姑娘身上。”
以憎恨诉说出的高洁,威光明烈到不可思议。
“我无可救药的姊妹啊──不论多少次,我都会向‘你’复仇!”
她哭着,她笑着。
深爱着,憎恨着。
谨以此身,化为复仇的魔女。
足以烧穿太阳的愤怒和爱恨,在灵子的逸散中消失殆尽。
Avenger,摩根·勒菲。
──重归英灵座。
岛之主的逝去。
不列颠尼亚最后的神秘性流逝殆尽。
雷声渐渐隐匿。
随着圣杯被奉还于天,人代的太阳代替了神代最后的云雨。
在撕裂云群的光束里,立夏看到了贝尔芬格真正的模样。
栗子色的头发,金色的眼睛,兽类一般竖直的瞳孔。
陌生的颜色,陌生的脸,只有神色还是立夏所熟悉的怠倦感。
魔物微眯着眼眸,好像随时都可以这样睡过去。
金发碧眼,眼眸澄明如湖的,始终是亚瑟·潘德拉贡。
那位人王的清俊外貌,从来不属于贝尔芬格。
他是来自深渊之底的,冠以‘怠惰’之罪的魔物。
他是来自神代最后一块碎片的末代人王。
人王亚瑟的躯体躺在飘摇的小船中沉睡,他终将去往其他王所憧憬,却只有亚瑟王能够抵达的理想乡。
贝尔芬格的虚影,立在小船的遥远之上。
静好的蓝天下,覆没不列颠的海水汹涌动荡。
海涛在声嘶力竭的嘶吼。
魔物很安静的回眸,很安静的看着梅林撑着船,流淌去遗世独立的理想乡。
“岛之主已成过去。”
一声叹息里,花之魔术师将这一事实昭告整个不列颠。
无论那些还活着的,或者已经死去的。
梅林的背影之后,浩浩荡荡地飞着自然的妖精。
妖精们用人类无法读懂的文字,唱了一曲又一曲哀宏弥远的诗。
关于黄金一样的理想和正直温柔的骑士精神。
花与剑与不列颠,在顺流向理想乡的路上永远沉睡的王。
蝉翼一般透薄的,妖精们的双翼。
于神代最后遗存的妖精们,追随着搭在了永恒之王的小船,归去理想乡。
妖精们歌唱,一双双翅膀抖动出的气流,恍若神的吹息。
他们的不列颠已成一片汪洋,在海涛汹涌里死去。
立夏看到那海水的骇浪和阳光的平静下,有非常非常多的人。
有他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他们的脸并不一样,头发的颜色和长短也不一样。
他们穿着的衣物也不一样,有身着铠甲的,也有些穿着颜色单调的布衣短打。
他们都曾是不同的个体。
而现在,唯一完全相同的,是他们都已在海里死去。
失去了一条腿的年长女性,安然地闭着双眼,死亡之后,再也不用痛苦。
立夏记得这个人,她曾在白垩之壁下,递给他一块麦麸的面包。
用以制作面包的麦谷,是她的丈夫从城外运来。
他推着车,向一身骑士打扮的立夏,露出和蔼的笑。
“啊呀呀……”男人向少年骑士打招呼。
“日安,今天是个好天气。”
那时的立夏怎么回应的呢?
啊,对了。
他说──
“是的,感谢今天的风和日丽。”
淳朴又真挚的,努力生活的人。
现在,他……就在少年旁边的水流起伏里摇晃,脸上还残留有生前的愤怒。
刀刃留下的痕迹,深刻的划过他的左脸,在水里泡涨到发白。
太阳泼下的金色里,再向下去,是昏沉的漆黑。
漆黑的深水里,起起伏伏的,一个又一个死去的人。
随神代的残片,一同死去的人。
依稀清朗的天空上,睁开一双鎏金的眼眸,睫毛素白如云絮。
似乎是什么都看在眼里,似乎又什么都没有放在心里。
机械一样冷硬,毫无情感的波澜。那么完美,那么无暇。
注视了许久,直至眼睛都感到干涩后,立夏移开自己的目光,将注意力重新放在海水上。
那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在风的安静里,连海浪也渐渐止息。
他想。
当海水都褪去的时候,就是亚瑟王的不列颠,彻底结束的时候吧?
在还残留有潮湿气息的土地上。
孤旷空寂,一无所有。
一切都重新开始的,新生的,人的世代。
亚瑟王终成理想,亚瑟王终成传说。
他的王城在大地的颤抖里碎裂,他的白垩之壁在潮水里消融。
他的子民,在卡姆兰之丘下,在海水里死去。
但是,也并不全是死去的人。
汪洋之中,苇草一样高高举起的手。
白皙瘦小的指节,痛苦的扭曲着。
那是一只属于孩子的手。
少年看见波平浪静了一瞬,贝尔芬格的虚影流下眼泪。
可立夏并不想看到他的眼泪。
于是──
“嗨!!”少年的手掌在嘴边拢着成弧形。
他脸上扬着大大的笑容,灿烂如夏日天光。
那么无所畏惧,意气风发。
“永恒之王!”
没有金色的头发,没有湖色的眼睛。
连瞳孔也不再是人类应有的,圆润可爱的形状。
就算这样……
“也依旧,认可我为人王吗?”贝尔芬格在微笑。
人类少年在贝尔芬格的后方,歪了歪头。
他只是看着魔物,没有出声。
“你赢了。”魔物认可道:“当然,输给你从来都不丢脸。”
“我可爱的,人类的小孩子。”
魔物在他碧蓝的注视里,一败涂地。
这么纯挚又固执的人类少年,怎么能让他失望呢?
漆黑的海面。
孩子幼嫩的小手,像一朵开在淤泥里的花。
魔物犹豫了一瞬,还是握上了那只手。
他握紧了,作为亚瑟王时,仅剩的子民。
她还能认得出他吗?
那被他们,奉为永恒的王。
女孩被向上的力量,拉扯出溺亡的阴影。
她身上有很多细小的伤口,在海水的浸泡里发白。
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她看到了贝尔芬格。
幼小的女孩子,被魔物拥抱着。
一片温暖的光,拥簇着她悬停在天上。
在这个高度,风冰冰凉凉的的吹着。
小小的女孩,畏惧着高空,她下意识用手攥上贝尔芬格的衣襟。
她握了满手的光,一片虚无。
暖暖的光落在她湿漉漉的发顶,是贝尔芬格的手掌。
安心后,女孩四下张望。
海水下全是溺亡的人,一双双苍白的臂膀高举,非常僵硬的,死亡的温度。
很多熟悉的脸,只有她还活着。
这真的,是末日一样的光景。
但是──
“……您是梦,是光。”是绝望里,不死的幻想。
泪水不断的从女孩眼里溢出。
曾经能够那么轻易唱出的童谣,现在在哽咽里被扼制。
她知道眼前这片虚影的模样,并非是他们端坐于王座上的王。
但是,她也知道,那就是他。
人类女孩和魔物虚虚交叠的双手。
可以看见,无法触碰。
那孩子,在王的笑容里痛哭。
于是,贝尔芬格笑着笑着,就哭了。
他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人类。
“王不要哭啦。”女孩伸过去的手指,穿过了魔物的虚影。
那孩子愣了愣,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于是她双手捧着,看着那些光一样的眼泪落在她的手心里。
她目光所在的地方,是不列颠子民内心深处,永远的理想之王。
“只要有您在,不论是什么,都不可怕。”
贝尔芬格看着她,而立夏,则看着他们。
“你是梦,是光,是弱者不死的幻想。”这一次,女孩毫不滞涩的念出了不列颠对亚瑟王的幻想。
她瘦瘦小小的,个子不高,年龄也不大。
有些消瘦的小手,固执的捧着眼前的光。
一遍又一遍的,念着不列颠人的理想。
“……你认出来了。”贝尔芬格在叹息。
在温暖的风中,花之魔术师撑着空空的船,返回了这里。
小小的船只上,没有金发的国王,也没有自然的妖精跟随。
梅林向那幼小的女孩子致以微笑。
半梦魇的注视下,她在光里安睡。
不列颠唯一仅有的子民,神代彻底破碎时遗留的仅剩的人。
她睡在铺满落花的船里,嗅着属于阳光和花的馨香。
梅林垂眸流连的注视,像紫罗兰色的月光。
在半梦魇令人困倦的呢喃里,女孩开始陷入梦境。
梅林拉了拉兜帽。
阳光细密,穿过她的发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