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留下的人,却有着无法死去的思念。
即使延续到英灵座上,也一直如此。
立夏还记得,过去的时候,saber阶职的吉尔元帅灵基再临到最后,在黑与白的间隙里目光浑沌。
他重现着贞德事迹的同时,元帅也在不断的回想起过去,回想起属于他的圣少女……别无抉择的,崇高又悲伤的一生。
真的,非常抱歉。
后方的勃艮第及英格兰人蜂拥而至,前赴后继,兵戈落错。
这是‘贞德’一生里,最后一次战役。
不同于奥尔良战役的大规模,甚至只能算是一次小规模的冲突而已。
作为传奇的落幕来说,令人格外唏嘘。
一双双带血的手覆盖上少年银白的铠甲,蓝鸢尾的旗帜不再飘扬,被厚重的枷锁桎梏。
比大山还沉重的重量,历史的车轮蹂躏碾压而过,将他轧入尘埃。
历史的节拍,声声唱诵着尘世如灰。
满目疮痍。
他被勃艮第人带走了。
与一同作战的后卫部队一起,被丢进了牢狱中。
第一天的牢狱生活是难挨的。
狭小的空间里塞满了人,连空气都显得无比稀薄。
第二天他被带走了。
被看守的人推搡着,与法兰西人隔离。
那些曾被他率领过的士兵开始流泪。
立夏与他们仅有一墙之隔。
他听见他们在祷告,在不安的走动,在时间的推移里被赎走。
牢房的隔音并不很好。
夜晚时,他会与剩下的那些士兵隔墙交谈。
看管牢狱的守门人对此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立夏不知道这个中年人透过他看到了谁的身影。
是兄弟吗?还是自己的孩子?
“……贞德大人?大人?”墙壁另一侧的声音唤回了少年神游天外的思绪。
“我在。”
“您放心。”士兵笨拙的口舌,有些局促的安慰着他,“这一边的大家已经被赎走大半了,陛下也一定……会将您赎回。”
“这一次回去后,您就别再掺合这些打仗了。”士兵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絮絮叨叨的,“现在战势已经平稳得多了,把英国佬赶出去只是早晚的事。”
“……嗯。”少年并没有否认,而是顺应了对方的幻想,“那我要想想回去后该做点什么了。”
闻言,那一侧的士兵有些紧张的提议道:“那、那这样的话,您要不要来我的故乡?”
“我是奥尔良人,家母……不只是我家的人,奥尔良的所有人,都感激着您。”他声音听起来有些羞赧,“一直都想当面对您表达谢意。”
“好啊。”少年应答着。
“回奥尔良,回希农,回法兰西。”
这是最美的梦。
在青年人声声的感激里绽放出的,最后幻想。
立夏通过牢房窄小到甚至没有人头大的,非常高的窗口,看向外面的夜空。
晚风乌拉拉的吹着夏夜燥热。
蟋蟀躲在草垛里,清清脆脆的鸣叫。
少年高举着手去触碰清风。
今夜。
星光璀璨。
第82章 罗列罪名
1431年5月29日
真是不可思议。
明天是行刑的日子,今天的看管却异常宽松。
这一次,看守牢狱的先生,一直在那里呼呼大睡。
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我‘不小心’碰掉了油灯。
油灯掉落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声音,就算这样,也没能把他吵醒。
有些无聊。
当初被一起关进来的法兰西士兵都已经被赎走,现在,这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明天,连我也不在了。
这一次的旅途,终于要告一段落。
想了想,还是写一下日记吧,这可是难得不被盯梢的好机会。
我敲了敲自己的影子,让爱德蒙把本子递给我……刚刚,看守先生的肩膀好像晃动了一下?
错觉吗?
─
‘不是错觉。’
日记的最后一句落笔后,英灵的声音针对这纸页上的疑问,自脑海内响起。
立夏披着宽大的薄毯,屈膝靠着角落,席地而坐。
漆黑的火焰,自影内丝丝缕缕延伸而来,燎燃着与少年十指相扣。
复仇鬼的火焰对他的少年御主而言,向来温和。
现在也是如此,以不会灼伤肌肤的温度,带来滚烫的错觉。
立夏几番抽开左手,仍旧无法脱离火焰的追逐。
最后,他略显无奈的把左手搭在影子上,不再抽离。
耳畔传来英灵近乎愉快的轻哼。
气氛似乎正好。
少年听见高高的小窗外,伴随着夜晚轻薄的凉意,早蝉传来细嫩的嘶鸣。
隐隐约约,隔世一样遥远。
“是了。”由于无法接触外界,直到这一刻,立夏才有了实感:“现在已经接近夏季。”
深春的尾巴,是鸢尾花盛开的时节。
略微一抬头,能看到牢狱高耸的铁栅栏外,那朵蓝紫的花。
火把的光明明灭灭,蓝紫被熏染上暗色。
并非自然生长在那里。
实际上在里,抛开苔藓外,根本不会有任何植物活着。
这里常年少光,白日与夜晚的区分都可以被模糊,潮湿的空气始终透着霉味,阴沉沉的,带着死意。
喜爱着阳光的植物们,从不选择在这生根发芽。
那么,鸢尾从何而来?
少年明目张胆的打量着那倚靠铁门昏睡的看守者,从鼻腔里发出很轻的笑声。
非常纯粹的笑意,与少年的眼睛一样良善,表里如一。
没有不屑一顾,也没有阶下囚维持尊严时固执的傲慢。
那自心之光里所燃烧出的的温和……像悲伤一样温暖。
“谢谢。”和煦如春风的,清澈的嗓音。
那个人在听。
对此,立夏心知肚明。
对他进行看守的人,是一位非常沉默的先生,立夏有时候甚至会怀疑,这个人是不是不会说话。
以及……总是冷肃着一张脸,却日复一日的为他带来一朵鸢尾。
‘他在装睡。’
伯爵非常直白,没留任何余地说出了这件事。
看守牢狱的先生,肩膀轻微的抖动了一下。
是错觉吗?
……当然不是。
这个人,只是在装睡而已。
‘知道其中原因吗?’伯爵向他的共犯者询问。
“……我不知道。”少年垂下眼睑,半敛着眼底瑰丽的蓝。
用最净粹的目光,说着最违心的话。
随着这句声音浅到近乎叹息的否定,装睡的人依靠在牢门上的身体,随着少年的呼吸又是一顿。
似乎有隐隐晦晦的注视,从某处的暗影内投来。
‘是吗?’伯爵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是真的不知道吗?
不,怎么可能。
立夏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原因,也明白伯爵对此进行发问的深意,却唯独不能给出肯定的回答。
倒也不是什么很帅很酷的坚持啦……只不过,如果肯定了装睡的看守所默认的事,那不就等于是否定了一直以来的自己么?
因为战斗而受伤流血当然痛苦,接下来心理上需要承担的压力也并不轻松。
但是──
如果连他自己都否定了一直以来的言行与坚持,还有什么会比这更可悲呢?
不可以逃走,不可以躲避。
既然从一开始就走上了这条路,那就不要后悔,一直这么走下去。
少年紧握双手,攥起成拳。
“不可以哦,爱德蒙。”他笑着劝慰,眼中只剩认真。
逃走。
获得一时的心里放松,结果是特异点无法彻底补正。
这样的后果要换谁去面对呢?会是立花,藤丸立花。
留下来。
做好准备,承担结局。
“你看。”少年即将微笑着,迎接属于‘贞德’的命运,“无论哪一边,都不轻松。”
英灵没有再说话。
这种事,他也早就知道了啊。
牢狱内变得非常非常安静,也非常……非常寂寞。
由于明天就要行刑,英格兰人及其作为支持者的审判主教,特意吩咐将‘贞德’送入一个单独的牢房。
立夏知道……或者说认识那位自这漫长的审判以来,一直稳坐高台正中的主教,他是皮埃尔·科雄。
这位主教在关于‘贞德’与查理七世的谈判方面,及审判中担任着关键角色。
顺带一提,在政治的立场上,他是英格兰的强硬支持者,并认为自己有责任确保贞德会遭受惩罚。
这是失格。
选择了政权倾向的主教,背弃了虔诚与公允,与教义正法背道而驰。
皮埃尔·科雄。
caster阶职的吉尔·德·雷,最为憎恨的人之一。
想当初,在被命名为‘邪龙百年战争’的特异点时,这位不公的主教,就是位列前沿的死者。
今日晌午时,也是他将羊皮卷铺展在立夏眼前。
虽然是注定的命运,也请务必沿着这条早已明晰的道路……一直,一直走下去。
似乎有人曾经这样对他说过。
少年沉默着,接过那页羊皮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