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隔壁房间内,本已熟睡的白起悄然坐了起来,他的手轻轻按住放在枕边的三尺剑,闭目静听。
燕丹走到寝室门边,抬起手,犹豫着是否要推开。他知道这些天赵政一直住在这里,和他同住在这里的,还有那个曾经和他同在邯郸为质子的魏如。
终于,他还是悄然推开了门。
一张宽敞的床榻,榻上两个人,背对着他相拥着而眠。看到这一幕,燕丹目光一暗,手中的匕首攥得紧了些。他走过去,试图在两个人之中找出某一个人,忽然,一把冰凉的剑从背后抵住了他的脖颈。
燕丹身形一震,他竟完全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到来。
白起手腕微转,剑刃侧开一寸,轻轻吐出两个字:“出去。”
燕丹举起双手,后退着小心走了出去,目光却始终盯着床榻上的人,最终,他像是孤注一掷般喊出一个名字:“赵政。”
脖颈间的剑斜了过来,锋利至极的白刃立刻破开了肌肤,猩红的血流出来,燕丹却恍若未觉,只是看着那一片交叠的白衣,眸底空前的阴郁。
床榻上本就睡得不熟的嬴政睁开眼,他实在不是很喜欢睡觉被人打扰,何况还在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刻听到他不愿听到的声音。
怀里的赵政微微动了动,半睁开眼,想要说话,被他按住了唇:“没事,睡吧,我去喝点水。”
赵政睡得正沉,嗯了一声,在嬴政指尖亲了一下,继续睡去。嬴政动作轻柔地帮他盖好薄毯,起来理了理衣衫,转身,目光落在燕丹身上。
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白起的剑动了动,燕丹顺着他的牵引往后走,出了房间,进了隔壁。
嬴政往榻上走过去,顺便将燕丹手里的匕首取走,看不出什么情绪,放在手里掂了掂,笑了一下:“比荆轲用的那把轻一些。”
燕丹看着他,有些诧异:“你知道他?”
嬴政将匕首随意扔到了漆案上,朝白起点了点头。后者会意,松开了剑,却并未离开燕丹半步。
嬴政倒了杯水给自己:“你们现在已经认识了?这么早。”
燕丹没有去聊庆轲的事,毕竟他们只是合作了两次,一次是绑架张良,一次是放火杀了冯昧,他对庆轲这个隶属于昌平君的死士没什么好感。他狐疑道:“你不问我为什么能出秦宫?”
“昌平要是连这点手段都没有,相邦也白做了。”
“你知道是他?”燕丹有些震惊,他以为赵政一直被蒙在鼓里。
嬴政也懒得和他多说,这一世本想着提醒提醒燕丹,好歹曾经也共患难过,尤其看到他和赵政在邯郸那会儿相处得挺开心,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没想到这家伙还是这么不识趣。
“我不是来刺杀你的。”燕丹从嬴政的表情中察觉出了不屑的意味,目光微暗,“我是来杀魏如的。”
这一点倒是出乎嬴政意料:“怎么?”
“你和他……”燕丹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咬了咬牙,“他当初那么对长安君赵厘,你为什么还要和他走得那么近,你还给了他一样的封号,他那种人能有什么好心思,你不要被他迷惑了。我知道我现在在你面前说不上话,但是魏如,魏如他不行,他不配。”
嬴政没有回答。室内一片静默。
良久,嬴政才轻轻敲了敲漆案,若有所思:“你怕我被魏如牵着走?怕他对我不利,所以要杀他?”
燕丹终于抬起头来看向嬴政,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直视着这双他一直都不敢正视的眼睛:“是。”
嬴政不知怎么笑了出来:“我若昏庸到被魏如牵着走,那可是六国的喜事,你不是该开心?”
燕丹的唇线紧绷成一线,没有说话。
嬴政也没了和他耗下去的耐心,他并不想知道燕丹怎么想的,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手起刀落就能解决。
“想起来了,你母亲是楚国公主,似乎和昌平有些关系。你知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燕丹不假思索道:“他要杀李斯和姚贾,听说我剑术不错,所以找上了我。作为条件,他会送我回燕国。”
嬴政:“说你是个蠢货,你得认。”
燕丹:“……”
“昌平手里多少死士,用得着请你?我在这里你知道,就没想过他根本不是要杀李斯和姚贾,而是冲着我来?就没想过他是要拿你顶罪?”
燕丹瞪大了眼,显然是懵掉了。
“李斯,姚贾,秦王在这边出事,燕国太子恰好不在秦宫,倘若再有人能作证是和你一起行凶,你也不必回燕国了,你父王要提着头来秦国找你才对。”嬴政连看都不想看他了,“我猜猜,绑架张良和火烧传舍的,是你和荆轲?”
“……”
嬴政觉得没有再聊下去的必要了,他站起来,端了一盏清水,示意白起:“有劳将军。”
白起微微躬身:“是否要杀?”
“不必,留着吧。”
白起再次躬身,没有回答。
嬴政走出门口就看到赵政站在一旁,静悄悄地一点声音都没有,白衣散发,宛如一道清清冷冷的影子。嬴政得亏是习惯了才没被他吓到,将手里的茶盏递给他:“怎么出来了。”
赵政接过,和嬴政一起回到隔壁房间,静静道:“听见你们在说话,出来看看。”
嬴政没说话。他知道燕丹被送来秦国后,赵政给他的待遇一直不错,虽然两个人身份不同了,这孩子心里还是念旧的,只是燕丹那个闷葫芦的脾气,只会把关系越推越远罢了。
赵政一边漫不经心地喝着水,一边道:“他真是来杀魏如的?不是我?”
嬴政不置可否:“你不是都听见了。”
“听见不一定是真的。先生刚才和他面对面,应该知道是不是真的。”
少年说着将茶盏放在了一边,借着唯一的一盏灯台,昏暗中走到了寝室门边,背对着嬴政:“就算他是来杀我,也没什么,我不在意了。”
经历了那些背叛,再来一个幼年时的朋友,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
嬴政看着他,莫名想到那天和赵政一起下棋时,小孩说,这种事经历一次失望一次,此刻心里不知道多难过,还逞能。他走过去轻轻从背后抱住了赵政,“是真的,他是来杀魏如的。而且,我觉得……”
赵政绷紧的颈肩稍稍放松了一些:“先生觉得什么?”
嬴政在他耳畔轻声道:“他是不是有点喜欢你?”
赵政显然有些意外:“怎么会?”
他从未把燕丹和喜欢他这几个字联系在一起过。但是嬴政说出来的那一刻,他莫名就想起了曾经在邯郸,某条巷子里,燕丹似乎曾经问他,有没有喜欢什么人。
久远到如果不是被先生提醒,他可能再也不会想起来。
赵政陷入了沉思。
“只是猜测。”嬴政漫不经心的像是随口一提,“去睡吧。”
一个人可以在言语上骗人,可眼神骗不了,燕丹看他时的眼神,值得琢磨。
赵政点点头,这个关卡上他也不太想理会这些事情,伸手去推寝室的门。
忽然,他的手顿住了。
他明明记得,出来时并没有关这扇门。
几乎是瞬间,那扇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道清光倏然闪过,剑刃倒影着烛火,朝近在咫尺的赵政斩了过去。
第39章 秦王
白起的房间里, 燕丹心神不定地看着手里的水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他这一路过来,似乎有什么人一直跟着他。
电光火石间,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了过去,燕丹猛的站起来:“赵政!”
他起身就要往外走,白起的剑眨眼间横在他面前。
白起没有说话,面具下只能看到一双漆黑而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 燕丹想要解释, 白起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二话不说提着剑就走出了房间。他走得很快, 几步就到了门外, 静静听了一下,忽然间推开了房门。。
荆轲将毕生剑力都用在了这一击上。他知道如果不能得手,以后都不会有机会了。那一瞬, 他的剑几乎就要落到赵政身上, 但是赵政却被另一个人揽进了怀里。荆轲抬眼和那人对上了视线,仿佛一切都变慢了。
他看见一张和秦王一模一样的容颜,只是气息却更为沉稳, 那人看着自己,目光深邃而镇静, 没有任何的惧色,那目光不异于在看一只蝼蚁。有那么一个瞬间, 荆轲震惊之余, 心底涌现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这似乎是他的宿命。
他或许生来就是为了刺杀这个人,从他被昌平君从小豢养为死士的那一刻起。但是,另一道剑光比他更快,更狠。更准。
那剑光穿过了他的腰侧, 精准地一刺到底,将他钉在了窗上。
荆轲猛的呕出几口鲜血,没有因痛楚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缓缓抬起头,向剑光而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一个戴着面具的青年,双眼在面具的阴影下,看得不甚清楚,但是荆轲能感受到他的目光,没有任何的情绪,只有……杀意。
他嘴里有血不断涌出来,不忘露出一个邪气的笑容:“死在这样的剑下,也不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