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就算华港生是刚刚才从水里被捞上来,浑身上下哪里都觉得不对劲,但他打人的时候依旧有力气——因为胸口憋着一股闷气,几乎要他吐出一口血来,所以这么一拳头下去,他是一点也没留情,好叫对方不由自主往旁边侧身扑倒,模样立刻狼狈起来。
华港生努力撑着身体爬起来,顾不得自己浑身湿淋淋如同落汤鸡,也要冲这个人讲上一句:“丢你老母!”
这四个字说得是格外大声,一字一顿从那泛白的嘴唇中被挤出来。
鲁德培摸着立刻涨痛起来的脸颊,缓缓回过头,用那双黑沉沉的瞳孔去看他。看他气红了脸,表情是完全被气到牙痒痒的模样,恨极了,一双透亮眼眸中却忽然浮现出一层雾气。
“你这死扑街,口中究竟有没有一句实话?”
声音带着颤抖,又夹杂着一些失而复得的喜悦,而成年男性的身体还是沉重,撞过来的时候,鲁德培险些没撑住被对方给扑倒在床。
他眯了眼想想,觉得还好没丢面子,最后又忍不住微笑起来。
“……你不是也没同我讲所有的实话吗?”他反手紧紧搂住怀中人,顾不得对方力气极大,几乎要把他直接勒断气,还是要嘴上厉害一下,道:“阿sir,时至今日我才知你真实姓名,差点要把我害死,你讲,要怎么赔偿我?”
原谅他这人太厚脸皮,总是要将所有事都讲得似是而非,好让怀中人在心中对他更加歉疚,然后便会心软到舍不得离开他。
即便是他也知道对方在这短短的一周内,究竟要承受多大的痛苦,受了多大的罪。
华港生没料到他忽然这样讲,几句话简单一结合,脑内立刻便把对方不声不响诈死离开的原因给补全了,整个人也突然沉默了下去。
他半跪在那里,没有动,原本已经完全熄灭的希望虽然重新燃起了点点星火,在胸口左摇右摆,却实在是难以稳定下来。
泡过冷水的身体这会儿全都在痛,而鲁德培等不到他回应,目光一闪,眼底浮现出得逞的笑意。
“你要是想不到法子,那便由我来想好了?”
鲁德培松开了反抱住对方的手,动作轻柔地把人从自己身上拉开,根本不介意自己前襟被染得湿透,伸出手示意华港生拉着自己站起来。
但华港生就算此时再没力气,也不会依照他想象,乖乖被他牵着手带起来。
鲁德培看他倔强模样,不由便觉得头痛,重重叹了口气,“我知你不想被当做小姑娘照顾,但被照顾又不单单只有女人才能享受到,我也从来没有把你当一个女人来看待,好不容易废了好大力气再见你,你却又钻牛角尖……这会儿明明没什么力气还非要硬撑,这么为难你自己?”
“——你难受,那我也会不开心。”
鲁德培才不管对方如何尴尬,就用强硬姿态扯了他的手,非要把那冰冷的手握在自己掌心才罢休。
身上被裹了厚厚一层绒毯,好歹是让温度回升了些,外头隐隐约约有汽笛声响过,华港生有些别扭地想把手抽回来但却失败,只能无奈四处看了一圈。
他们现如今好像是在船上,脚下踩着的地板还有些动荡,带着清凉味道的海风从打开的门口吹过,漏了一些到屋里。
鲁德培拽着他,非要把人往外拉,也不知究竟是在卖什么关子,神秘兮兮的。
华港生虽然心情大起大落,只觉得整个人都被失而复得的欢喜笼罩,但他还未消气。
被蒙在鼓里耍得团团转的感觉不是每个人都能好脾气原谅,再加上受了那样大的打击,他方才是没有控制住才会一时失态,这会儿彻底清醒过来,他就又重新恢复了闷葫芦一般的状态。
……就只是垂着头,有些无精打采的模样,也不愿意再多讲什么。
但从门内跨出去的那一瞬间,他看着眼前一片吊着花环模样的栏杆,不由得被惊得下意识后退一步。
更令他惊讶的却不是布置如同婚礼现场的周边环境,而是一旁紧紧握着他手不让他仓惶逃离的鲁德培。
这个面容英俊的男人单膝跪地,一身笔挺西服,唯独胸前一片濡湿,稍微显得有那么些许的滑稽。
“你愿意同我永远在一起吗?”
鲁德培说完,又强调一遍,“是永远——这辈子一直在一起的永远。”
“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他微笑,说完了最后的誓言:“……是每一分,每一秒。”
华港生张口结舌,不知道应当如何回应。
四周空空荡荡,方才拉他上来的那些人似乎根本不存在一般,只剩下他们二人站在这里,倒也免去了华港生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围观的尴尬。
似乎有鸟儿的叫声远远传来。
华港生眨了眨眼,眼眶再次感觉到了一阵令他尴尬的温热。
但这次,他没有把泪水憋回去,而是任由它从眼眶中滴落,落在木头做的地板上,一刹那,开出几朵花。
“你真的是……”
他闭上眼,深呼吸,“疯了吧。”
鲁德培将往日的冰冷尽数藏起,只是温柔微笑道,“那你也要陪我一起疯,不然我就要从这里跳下去了。”
华港生被他这近似耍无赖的话语搞得又好气又好笑。
笑过之后,他轻轻遮住自己双眼,沉默了半晌。
“好。”
怎么能不好呢?
他原以为所有人都离他而去……
原来最后,还是有人愿意留在他身旁。
这样,怎么不好?
“那你愿意同我结婚吗?”鲁德培仰头看他,黑漆漆的瞳孔中似乎装着漫天星辰,“我认真的。”
“我……”
华港生缓缓蹲下/身,一张脸上表情似哭似笑。
他还是没有把愿意二字讲出口。
但将对方握着自己的手反握得更紧了些。
……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海风忽然变得清甜,远处鸟儿的叫声像一首古老的歌谣。
鲁德培抿紧双唇,终于是呼出了一直憋闷在胸口的浊气。
他静静看着面前人的面孔,悄悄笑弯了眉眼。
——这只手终于再次被他握住,那他以后,就绝对绝对不会再放开。
永远。
第41章 不相干番外:难得有情人01
入了夜,酒吧里头的人的慢慢多了起来。
天花板上头扣着的音响正在放着慢悠悠的歌,萨克斯的声音懒洋洋,还好有起伏的鼓点一同敲着,不至于叫人听了在这里头犯困,饮酒都觉得没什么劲。
华港生垂着头,有些无聊地把打火机攥在手里,火苗随着他拇指的按压,一会儿冒出头,一会儿又灭下去。
“喂,你没事吧?”一同坐在吧台的黑柴笑嘻嘻地用手指敲了敲杯子,发出铛铛的声响,“我说你今年贵庚啊,居然玩离家出走?”
华港生皱了皱眉,有气无力地将火机拍在对方面前,“衰仔,现在我倒霉所以你开心是不是?”说着,他叹了口气,把脚踩在对方的椅子下方,“不过讲真,我现在同家里人已经闹翻……”
黑柴悄悄耸肩,打断了他的话:“那你现在住哪边?”
华港生摊手,“先住公寓咯。”
“不是吧,你没事做还住公寓?”
华港生被他夸张地表情一看,忍不住就顿了顿,有些无奈地同对方对视,“这倒是……我真的没钱。”他皱了皱眉,表情认真地重新看过去,“喂,我现在就你一个好友。”
黑柴眨了眨眼,立刻就读懂了他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意思。
“哇你真的……”他用力抽了口烟,口中吐出一大团烟雾,“就到我那里去住啦。”
华港生被对方手掌拍得肩膀有些发痛,但这会儿,他满心发乱,最后也只能苦笑一声,不再作答。
杯中的威士忌从喉管滑下,冰凉的液体一路窜到腹中,却又带着火辣辣的感觉。一杯酒喝得华港生喉头发苦,他沉默着,也不多话,只是同黑柴一杯接一杯。
耳旁的音乐声渐渐变弱,父亲通红的双眼在他脑中不断闪现,还有那些慌乱之中讲出的话,以及那些他早已经听惯的斥责,催着他不断加快速度,不停地将冰凉的酒液灌入口中——
“你什么时候才能同你大哥一样,让我出去可以有面子?”
“早就告诉你,当警察没出息!你瞧瞧你,做什么都不行,连大学也考不上。”
“若是你大哥有个什么万一,你也别给我回来了!这个家不欢迎你这样狼心狗肺的畜生!”
“滚出去!老子再也不想看到你!”
责骂的声音仍旧在耳旁回荡,如同利刃一般尖锐,每一句都直直戳进他的心窝。华港生捏紧了手中的酒杯,颓然地将脸埋在臂弯中。
“喂,你怎样?”
他顿了顿,缓缓抬起头,冲着对面露出关切表情的黑柴勉强挤出了一个苦笑,道:“没事。”说着,他抿嘴,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我去趟卫生间。”
不知是不是因为酒精作乱,他脚下的步伐有些慌乱。
华港生跌跌撞撞地穿过拥挤的人群,躲进了卫生间里头的小隔间。隔间门一关上,他终于是能够放松,让自己不用伪装成无事的模样,再去害怕被旁人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