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京生的眉毛一下子便皱得如同毛毛虫,歪七扭八地趴在他眉骨处。
“华京生!”
“阿sir,这次又是做什么?”
那群身穿笔挺制服的警察,他不知道已经打过了多少次交道,所以一看见这群熟脸,华京生就有些头痛。
但他才刚站起来,还没来得及问一下什么情况,走在最前头的人就直接粗暴扯过他胳膊,将冰冷的手铐扣在他手腕上。
“得到举报,怀疑你跟一宗金铺劫案有关,所以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第34章 漩涡
情势急转而下,华京生甚至连多余的话都没有讲,就被强制带走了。
华港生呆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听着曾经的同事劝自己不要太过在意,不要让这个没出息的大哥连累自己的前途,即便离开警队也要好好工作好好生活,他心里头五味杂陈,最后只能讲上一句多谢你关心。
如果没有今天这一出,他当真就要在自我欺骗中,忘记了自己还肩负着一个艰巨的任务。
可现如今,他和任务对象发展出了不一样的关系,这样的事他是无论如何都没有理由解释的。
……解释什么?
解释他是为了任务所以跟监视对象拍拖然后上床?
规划好的轨道早就已经偏离航线,不知道歪到了哪里去了,他意志不坚定,应当要怪他自己才是。
即便是李sir那边还被一直蒙在鼓里,可是依照鲁德培那样张狂、恨不得搞到全世界都知道的性子,这件事传过去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大哥忽然之间被带走,父亲还在手术室里头生死不知,母亲踪影全无,他只能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这里,努力消化着一下子挤到一起,让他焦头烂额的事情。
但傻坐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他去找医生,只能看到对方一脸严肃地告诉自己再等等看,想要去警署问一下大哥那边是被谁举报,但是这边又离不开人,他只能守在这里干着急。
他躲到医院的后方去抽了支烟,抽得太着急反而呛出了满脸泪。
手术一下子进行了三四个钟,眼看着外头天色渐暗,一盒烟都被他抽空,华港生才等来了最终通知。
“华先生脑后皮下组织大面积淤血,可能伤到了脑部,如今人是已经救回来,但是什么时候会醒过来……这些我们也不太能够保证。”
“还需要在ICU多观察一段时间,您是他的家属?劳烦请跟我过来签个字好吗?”
穿制服的小护士看起来年纪轻轻,但是也不知是不是学去了那个主治医师的神态,板着一张脸,硬生生是把那张还很嫩的脸耷拉得如同老上十岁。
华港生脑袋里头嗡嗡响,思绪杂乱,只能凭着下意识的反应来应付,走路几乎要同手同脚,险些跌到地上。
签完字,还是要继续等,只不过这次,他可以隔着一层透明玻璃,看看里头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华山已经两鬓斑白,同他吵架时因为生气所以总会张大的鼻孔这会儿正插着细细的管子,那张老是对他说出斥责言语的嘴也被罩在呼吸机下,整个人面色惨白而又无力,像个绵软的布娃娃,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地人人摆弄。
华港生把额头抵在冰冷的玻璃窗上,瞧着瞧着便觉得有些心酸。
大哥还未曾回来的时候,他们父子二人总是因为大哥的事情争吵不停,父亲总是觉得他比不上大哥,张口闭口都是你大哥怎样怎样,从来就没有想过他怎样,让他心里头憋气又难受。
虽然他从来不喜欢把心里头的事情同旁人讲,也总是觉得父亲偏心,不过事实上,他父亲本来就是偏心。
……但那不代表父亲不爱他。
华港生还记得,他曾经有一次和父亲大吵一架之后摔门出去,满腹怨气坐在街边饮酒到凌晨一点多,最后下起了小雨,他才醉醺醺地回家蒙头就睡,也顾不得将鞋袜脱掉,就那么裹着一身寒气倒在床上,什么也不想管。
迷迷糊糊间,他总觉得有人在拉他的腿,但他眼皮沉重,怎样都不愿意睁开,也就干脆不去理会那莫名其妙的动静。
但第二天醒来,他却一身温暖睡衣躺在被窝里,鞋子规规矩矩放在床尾,被角贴着他的肩头,掖得严丝合缝,生怕他多露出来一丁点就要生病感冒了似的。
不过他起来之后再次碰到父亲,对方却怎么也不肯承认,还又劈头盖脸骂了他一通,说他没心没肺不知好歹。
所以华港生心里很明白,父亲也许偏心,但毕竟是他的家人,如果有一天他出了什么事,对方不会放任他出事不管不顾,而他同样也不会丢下父亲一个人,孤零零躺在病床上,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因为这次没有争吵,所以他才发现在不知不觉间,父亲都已经这样老了。
华港生无声叹气,有些颓然地靠着玻璃窗蹲了下去。
也许是他犯傻,和鲁德培在一起的时候,他其实有悄悄想过——如果对方没有什么意见,也想这样子一直下去,他可能会偷偷向父亲透露一些口风。
虽然这样子一来他大概要被父亲劈头盖脸打到跪地逃跑,而且想过之后他又骂自己不要脸,但现在这种情况,就算是他想把父亲气到跳脚然后痛揍他一顿,都已经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了。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子呢?
为什么母亲说走就走,真的就那样绝情,要丢下他和父亲不管不问了呢?
为什么父亲会和……那个人起了争执呢?
华港生心头堆积了一大堆的疑问,他想问出口想知道答案,但是无人可问,也无人能回答他。
他只能双手按在头顶,垂着头,如同一直被抛弃掉的流浪狗,发出细细的呜咽。
*
天色终于是彻底暗下来。
街边的商铺一家家开始亮灯,五彩斑斓的霓虹灯映得到处都是色彩,阴暗的角落里,隐藏在暗处的那些色/情音像馆又开始放些淫/词/艳/曲,试图用那些软糯到极致的靡靡之音招揽一些客人进来看上一看。
所以角落里,同样隐藏在暗处的那辆黑色轿车,也并不怎么显眼了。
车窗微微打开了三指宽的缝隙,烟草的苦味伴随着淡淡的烟雾,一同从车内飘出。
鲁德培手中夹着一支香烟,镜片后的瞳孔中满是寒霜。
“他把人打进医院了?”
前方阿标安静点头,便听后头传来一声嗤笑——
“下手真狠。”
金属制成的打火机上头雕刻着半个翅膀,看起来像是即将要展翅飞翔的猎鹰,鲁德培把打火机捏在指尖翻来覆去地把玩,笑得有些兴致盎然。
“那人呢?带过去了?”
阿标再次点头,“已经交代过他们,把人直接关在仓库里了。”
“挺好。”鲁德培唔了一声,又重重将香烟抽了一口。
辛辣的味道顺着喉咙直冲下肺部,他突然顿住把玩打火机的手,目光如同盯住一个可以被拿来取乐的猎物,紧紧盯住那个打火机。
片刻后,他又松手,看着那小玩意儿铛地一下,摔掉在车底。
“你还记得当初他同夏青承诺过什么吗?”
车里只有他们二人,但阿标知道,这话并不是在问自己。
果然,前一段话音刚落,鲁德培自己就补上了一句——
“背叛的人要三刀六洞,死无全尸才好。”
第35章 漩涡
黑漆漆的仓库里,寂静无声。
似乎有苍蝇嗡嗡飞过,然后在大门吱呀打开的声音中消失地无影无踪。
灰尘在难得透进来的灯光中旋转飞舞,大约是想学一学那些浪荡的花蝴蝶,展现一下自己优美的姿态,可它灰扑扑,只能惹来旁人厌烦,挥着手要将它赶走。
头上套着黑布袋的男人被强迫着跪在地上,一双膝盖早就已经酸软麻木,动一下都如同针扎,恨不得扎到他太阳穴去。
听见门口有动静,他即便是被堵着嘴,也要发出呜呜的声音,扭动地如同一只毛毛虫,活跃地要命,若是没人抓着就要朝地上摔去——于是旁边看管他的男人两只眼睛瞪得犹如铜铃,自觉在大佬面前丢人,一记窝心脚就冲着他胸口撞过去,让他姿势别扭地倒地,痛到哼都哼不出来。
一进门就看见如此情况的鲁德培挑了挑眉,心情忽然就变得好了许多。
“怎么能这样对待客人呢?”他眯着眼斜睨那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又看了看坐在角落里头,打扮得如同要去夜场跳一支舞,而不是在这种灰扑扑角落里等着看戏的夏青一眼,“……找个椅子,给孙生上座。”
夏青垂眼点烟,在烟雾朦胧中万般不屑地冷笑。
都这时候了还装什么好人?真是惯会做戏,怪不得会把那个傻子骗得团团转。
她心里头冷笑不止,却也没胆子开口把这些话当着所有人讲出来,只能安静坐在那里,等着眼前这个睚眦必报的小气男人安排接下来自己会看到的一场戏。
在和这会儿被捆住的那倒霉蛋签订口头合约的时候,夏青有特意提醒过对方,一步踏错可就是步步错,背叛者的下场他应该好好想一想再决定要不要答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