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往前走了几步,在距离卖药郎大约五米的距离停了下来,这样的距离不会近到被突然的袭击伤到,也不会远到卖药郎有机会撤下结界逃跑。白狐的身影化作一团虚雾,而在雾中站着的,是穿着纯白色和服的昳丽少年。那双淡金色的眸子颜色很淡,在月光的照耀下近乎无色,卖药郎只觉得这不像是妖怪该有的眼睛,这双眼睛的主人,应该是神。他淡淡地瞥了卖药郎一眼,淡金色的瞳孔中没有过多的情绪,清丽的声线中响起:“这事与你无关,离开这里吧。”
“白狐?”卖药郎与他对视,却觉得心情渐渐平静了下去,“你与孤辰,是什么关系?”
脑海中一直回荡着孤辰与他说的话,卖药郎思索良久,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然后他就看到了,面前气质出尘的少年,脸上冰冷的面具瞬间崩塌,眼中也出现了剧烈的情绪波动。
“你喜欢他?”卖药郎继续问道,将右手背在身后,捻起一张符咒,默默地输送灵力,随时可以撤开结界。
“喜欢?”白狐笑了起来,清丽的声线莫名带了点婉转尾音,语调微微上扬,拥有倾城之姿的白狐即使是笑也是好看如斯。如果不是那愈发肆虐的妖气,卖药郎或许真的会以为白狐是在真心实意的笑。
很可惜并不是呢。卖药郎握紧了手中的符咒。
白狐轻笑着回答:“这么形容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未免也太肤浅了。”
初遇时的救命之恩,后来的百年的陪伴,一同看过月升日浮,四季更迭。大可以说白狐的世界里至始至终都只有孤辰一人。这种感情,单单只用“喜欢”二字形容,未免太肤浅了。
*
老人沉默地看着卖药郎的身影消失在结界里,看着那一直响个不停的箱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将烟斗在箱子上敲了敲,说道:“差不多就好了,你出不来的。”
退魔剑一下子就安静了下去。
“这还差不多,我们还是安安静静地好好看戏吧。”老人满意地笑了笑,将身影完全隐匿在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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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田家自从白狐出现就乱作了一团,佣人们都害怕极了,也顾不上自家少爷的脸色,挤作一团往外面跑去。鹤田绘看着面前的结界,脸色发白。他实在不懂,为什么白狐要三番五次地阻挠他,明明他做的事情对于白狐而言只是搬个家的问题,白狐大可和孤辰一起去别的地方居住。
“鹤田......鹤田绘!”
鹤田绘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己,转过头去,却看到了一个自己以为永远不会再见到的人。
“孤辰!”鹤田绘看到孤辰快要晕倒过去的样子,连忙跑过去搀扶着他。
孤辰疲惫地靠在鹤田绘身上,看着被攻击得近乎破碎的结界,轻声问道:“阿孤,在里面和......和卖药郎打?”
“是的。”鹤田绘回答。
“卖药郎手上可有退魔剑?”
“退魔剑?卖药先生手上好像只有符咒。”
“那叫好,”孤辰松了口气,借着鹤田绘的手臂站了起来,说,“麻烦你带我到结界那里去。”
“你去那里干嘛?卖药先生和阿孤万一不小心波及到你了怎么办?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鹤田绘不赞成地说,语气里是满满的担心。虽然孤辰看上去与记忆中并无变化,但就凭他刚才那摇摇欲坠的样子,鹤田绘也能猜到孤辰的状态并不好,若是就这样上去,和找死无异。
孤辰只是微笑着说:“没事的,我有办法阻止他们两个。让他们再打下去你家估计就要遭殃了。”说完也没有等鹤田绘反应过来,就放开鹤田绘的手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
鹤田绘见他如此坚持,也只好一咬牙,架着孤辰缓慢地向结界移动。
孤辰将手放在了结界上,属于神明的力量从指尖流泻而出,符咒上鲜红的眼睛感应到之后纷纷闭上了眼睛,变回了普通的纸张,一张一张飘落在地板上。不一会儿,全部的符咒都变了回去,洋洋洒洒地飘落。孤辰收回了手,金色的面具上再次出现了黑色的丝线,只是这次比上一次来得更加迅速,仅仅几秒就覆盖了整个面具。
“孤辰......”白狐见状,也顾不上其他人了,连忙跑过去,化为原型,用自己的尾巴小心地环住了孤辰。
本就一直在死亡和妖化边缘徘徊的神明吃力地喘着气,那些黑色的丝线在他身上涌动着,看上去格外恐怖。神明抬起手摸了摸白狐凑过来的头,将嘴凑到白狐的耳边,小声地说着话。白狐也只是垂下头尽量把耳朵凑近了,沉默地听着,黯淡下去的淡金色瞳孔里充满了悲伤。
鹤田绘看着这一幕,捏紧了拳头,终究没有说什么,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最后,神明带着微笑离开了这个世界,在完全妖化之前。化成了满天飞舞的金光,如同仲夏夜空中梦幻般飞舞的萤火虫。
白狐略带深意地看了卖药郎一眼,回到了后山上。
卖药郎坐在原地思考了许久,不顾金的反对,还是把一切事情都告诉鹤田绘,并提出了离开的请求。鹤田绘听完沉默了许久,才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希望卖药郎在这里最后住一个晚上再离开。看着夜色,卖药郎欣然答应了。
*
第二天清晨,卖药郎没有想和任何人道别,在天还是暗的时候就背上了箱子准备离开。倒是一出门就看见老人站在门口吓了他一跳。老人依然拿着昨天的那个烟斗,不顾卖药郎关于这样对身体不好的言论继续吸着,最后也只是留下了一句“有缘再见”就打着哈欠回去睡觉了,懒散颓废的样子和刚见面的时候一样。
卖药郎出门的时候遇到了曾与他买药的几个村民,微笑着与他们聊了几句之后便下起了雨,一开始还是淅淅沥沥的小雨,但雨势很快就大了起来。村民出来并没有带伞,无奈之下对方只好和卖药郎打了个招呼就一起跑回家了。卖药郎从箱子中抽出一把红色的雨伞,慢慢地向着村庄出口的方向走去。
雨幕中,卖药郎似乎看到了一个人,就那样站在村庄的出口,撑着一把油纸伞,依然穿着纯白的和服,在泥泞的路上站着却没有溅到半点泥土,发尾带白的黑色长发轻轻摇曳。即使站着什么都不干,就足以吸引旁人的视线。
他也注意到了卖药郎,款款走来,将一张纸条塞到了卖药郎的手里。
“这是什么?”卖药郎看着那张折叠过的纸条,问道。
“我的名字。”他回答。
“诶,妖怪的名字啊......”卖药郎饶有兴趣地看着那张纸,并没有立刻打开,而是走到一旁的树下,从箱子里取出一个金黄色的面具,交到对方手上,看着对方的眼中出现了些许疑惑的意味,笑着说,“这是我从孤辰那里拿来的,经过一些特殊的处理,若是你要,就拿去吧。”
他没有说话,而是攥紧了手中的面具。
卖药郎打开了纸条,看着里面的两个字,无声地笑了笑。
*
––––白孤
名字,可是最短的咒啊。
☆、番外
01.
山神孤辰,于九州一处小山诞生的神明,很受山下的人们信奉,经常帮人们改善土地,庇佑一年平安。但是好景不长,满足于现状的人们很快就忘记了山神对他们的帮助,不再信奉于山神,只有一些世代供奉山神的人家偶尔会去山神社,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人也不再供奉山神。山神失去了信仰的支撑,力量也逐渐衰弱了下去,只能在山中走动,无法去到其他的地方。
02.
作为神明的日子其实很无聊。这是孤辰内心真正的想法。神明拥有几乎无尽的寿命和强大的力量,但是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的话,类似于山神这类神格不高的神明终其一生也只能守护在自己出生的地方,一直庇佑这一方水土,直到生命的尽头。
这话是隔壁的山神对他说的,那位山神已经因为失去信仰而消失了。
从那个时候起孤辰就知道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总有一天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于是,孤辰看开了,坦然接受了这种命运之后勤勤恳恳地履行自己的义务,百年以来养成了一种温和平静的性子,与刚刚诞生时完全不同。
后来山神捡到了一只白毛的九尾小狐狸。小狐狸被他捡到的时候还很小,连眼睛都还没有睁开,但是天生九尾,想来长大之后会变成强大的存在,而且常年与山间小动物为伴的山神也很想养一只会一只陪着自己而且会撒娇的小家伙。于是小狐狸就这样被收养了。
他为这只小狐狸取名为白孤。
以我之姓,冠你之名。不是很好吗?虽然神明几乎都没有姓名之分。
可是等到小狐狸稍微大一点的时候,山神百年以来第一次出现了失落的感觉。小狐狸的性子就和他那淡得在阳光下接近无色的眼睛一样,冷淡无比,对事物的反应都不强烈,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也只是乖乖的坐在一边,从来不会有什么出格的举动,更别说撒娇了。最亲密的举动也只是在夜晚时候跑到他身侧靠着他睡觉。
失落的山神只好主动帮助小狐狸梳理毛发表示亲近。小狐狸并没有对此表示嫌弃,反而闭上眼睛蹭了蹭他的,高兴的山神用力地揉了揉小狐狸的头。本来很舒服的小狐狸抬起头,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