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夏目觉得可能再有几个月,新房客就去隔壁住了,但秋月夫人现在真的有这个心情吗?她正身陷官司。
隔天夏目比原计划早回来,听到租客房间传来凳子倒地的声音。
第一个念头是,他在上吊。
夏目冲进他房间,看见的场景和预想中的别无二致。他上前抱住富酬的腿,试图让他有余裕呼吸。
“你怎么这么早回来?”
“约的律师临时有事取消了预约。”尽管他很轻,夏目也举得非常困难,“我们能换个姿势谈吗?”
“随你。”
这是随我的问题?夏目尽力冷静:“我拿给你剪子,你能自己剪断绳子吗?”
夏目当他默认了,刚要放开一下去拿剪子,他扯了下绳结,绳子松了。
“还有人绳子打活结上吊?”
“闲来无聊测试一下。”
“测试……绳子的强度?”
“测试我命运的强度。”富酬咳了几声,躺在地板上,“我可以自杀百分之百被救。”
听起来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夏目叹了口气:“愿意的话可以跟我说说。”
“不了,毁你心情。”
“呃,”夏目提议,“我刚买了七迁屋的馒头,要不要出来和我们吃点,还有西瓜,然后坐一会儿……”
“同情我?”
“没有。”夏目的确觉得他做出这种举动是出于孤独,想引人注目,“是我有些地方不顺心,想找人倾诉。”
“我不想听。”
“……”
“我果然很难伺候吧。”
“嗯。”
两人相对无言,微尘在晌午光中漂浮,蝉声和植物香气从窗缝墙隙透进室内。
“真的有西瓜?”
“有。”
猫咪老师的胃口让富酬叹为观止,豚鼠是杂食动物没错,但能长得这么肥硕是靠它自己努力。
然而西瓜只是个借口,富酬讨厌红色。
“不过很快就看不到了,那时就不用再讨厌任何东西了。”
“移民到哪里都会有金发。”
“我视神经出了问题。”
“啊……对不起。”
“是我错,年轻时太任性的后果。”
“你现在看着也很年轻。”
“时间唯在健康方面不对我施以援手。”
“能治好吧。”
“我透支身体唯一得来的就是这些慢性病,珍惜成果还来不及呢。”
“……”夏目一时停止吃瓜。
“我在开玩笑。”
“我知道,但我笑不出来。”
“你善良过头,缺失残忍的幽默感,而我的幽默几乎都这类的。”富酬倚着门廊柱,指尖爬上一只蚂蚁,“咱俩不适合结婚呢。”
“根本不会有那种发展。”夏目吐槽。
“慢性病不致死,无法根治,就是有点难挨,”前段时间阴湿的梅雨季节差点要了富酬老命,忙着疼都忘了无聊,他把蚂蚁放到地上,“时间久了会习惯。”
“你至少得治眼睛啊。”
“已经在练习盲文了。”
“这样是不会幸福的。”
夏目见隔壁的以食物香气为生的小妖怪背着小包袱去找下一户人家,想来受官司搅扰,秋月夫人没功夫研究美食了。
“幸福是流动的,轻柔的,令人不易察觉,而又源头不安定,不持久,终会干涸,所以要好好珍惜。”
“你说你约了律师。”最近富酬身体和精神状况还好,“我以前从事法律工作,姑且算经验丰富,在官司上有问题可以问我。”
夏目想了片刻,似乎在反应跳跃性的话题,组织语言。
“你是来修养的,我刚才还劝你去治疗,这么打扰你有点过意不去。”
“少废话。”
“倒不是我的官司,我只是被波及,也不确定会不会失去这栋房子。”夏目不客套了,“房子是原田卖给我的,我和她签了合同。而她的房产是她死去的丈夫留下的,现在她丈夫家里人出现要跟她打官司,让包括房产在内等一切债券、商铺、保险金和遗产继承失效。”
“遗产纠纷跟你关系不大,你只需要等到官司完了,秋月亲戚胜诉,你跟他们就房产合同谈,就算打官司,大概率会判定合同有效。”
“那个,”夏目犹豫着补充,“起诉方严格来说不是秋月亲戚。”
“那是直系血亲?”
“差不多……是秋月先生另一个老婆。”
第29章 二九章
“重婚?”
“我也没怎么弄懂。”
漫不经心的听着夏目说话,富酬向后仰躺,头顶是木质的房梁,稍微挪挪身子,余光可以看到一点散发霞光的天际。
“无论哪方占理,你都是无辜的,没必要掺和。”
“邻居太太孤身带着女儿无依无靠,独善其身我过意不去。”
带有盛夏热度的光线充溢在每寸空间里,植物的气息,翁响的蝉鸣,还有体表止不住的热汗和体内从未散去的寒意。
想放过自己,改过自新,才发现重拾底线比抛弃底线难得多,追求效率成了条件反射,利己主义深入骨髓,世上再没有什么值得在乎,这就让他全部在乎的热情都转为近乎仇视的冷漠。
他试图放慢多年的快节奏,反而打乱了全盘乐章,意志疲软,迷茫散漫,一边为原地踏步焦虑,一边一动不动,循环往复地加剧混乱和憋闷。他这么躺在这,感觉自己的血管内流淌着金属液,要么高速沸腾奔流,要么逐渐冷凝僵死。
挂坠冰着他的胸口,他甚至能闻到心脏时时泵出的铜臭味,挥之不散的对黄金的谄媚,虽然已失去了冠冕堂皇的敛财理由,可他唯恐自己稍不注意,还会回头信仰金钱。
可怕的是现在他还清醒,倘若他病痛缠身,精神低迷又当如何?
世事变化是极其复杂的,人身上没有什么奇迹不能发生,当然这奇迹有好有坏。
闭了闭眼,富酬缓缓起身,完整的晴空出现在视野中。
“你继续说。”
是逃避恐怖的设想,也是寻找行动的方向。徘徊在上一条路尽头,下一条路开端之时,他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找正确的事做。
“这件事我会帮到底。”
“所以说,你还是很好说话的嘛。”
夏目收拾了果皮碎屑,听到隔间传来物品倒地的沉闷声音,差点以为猫咪老师也上吊了,到想猫咪老师胖得没脖子又放下心来,去看看怎么回事。
他回来时抱着猫咪老师,提着一台老式收音机,也就是它碰倒的东西。
“我想起来了,另一位夫人原姓名濑。”夏目无聊的调试着前任主人遗留的老古董,伴着哗哗的音频声响,继续说,“名濑女士是名正言顺的,她丈夫和原田结婚划户籍的是秋月动用了关系,动用的还是妻子娘家的关系。”
“所以名濑和秋月是法律效应的夫妻。”富酬不关心八卦,无所谓谁好谁坏,“有儿女吗?”
“没有。”
“遗嘱什么时候立的?”
“秋月意外死前四个月。”
夏目手抖,收音机滋啦的尖叫起来。
“怎么分割的遗产?”
“全给了爱莉。”
“这处房产是秋月和原田婚前还是婚后财产?”
“不清楚,”夏目手忙脚乱的关了收音机,“好有紧迫感。”
“快速对话是给我省时间,给顾客省钱。”
“此次咨询在计费?”
“没,”富酬拍了拍自己额头,“我职业病犯了。”
夏目叹了口气,善意的笑了笑。
“通过强势的问话掌握主导权,可以有效支配没主见或者莫名自信的法盲,取证和签相关书面文件环节会方便一些。”
“听懂了,学不会。”
“不用会。”
谈话间天色渐暗,微暖的风轻拂而过。
富酬拖过收音机,几下调出了能听的电台,正播放巴赫的钢琴曲。
“我的执照在这不生效,只能提些意见,你们官司按原计划的步调走就好。”
夏目有点疑惑。
“我们什么计划?”
“官司的计划啊。”
“计划什么官司?”
“计划你们官司。”
“官司没有计划。”
两相沉默,蝉鸣声渐响,鸟鸣长啁啾。
“没计划就说没计划……”富酬失笑。
夏目也忍俊不禁。
有时候气氛轻松,对话没头没脑,笑点自然莫名其妙的怪异了。
“好些人这辈子都摊不上官司,没有准备,走一步看一步。”夏目近乎呢喃的说,“没人总为迎接坏事做准备,生活的动力是等待好事发生不是么。”
夜幕柔柔披下,没有月影,没有星星,树影亭亭立在暗淡的夜空中,淡天一片琉璃,老旧收音机的沙沙声伴着静谧温柔的《月光》,清质悠悠,简单稳定。
“你踢翻凳子时脑海里想什么?”
“不好踢,脚疼。”
夏目笑了笑:“凳子又不是用来踢翻的,稳固是它的职责。”
“如果是你会想什么?”
突然的问题让夏目想了好久。
“我从离开这座小院开始,一张白纸,度过了动荡的童年,之后遇见各种各样的人,成长为这样的大人,没弄明白的事还有那么多,如果就这么结束了,肯定很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