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赖光不轻不重地把杯子顿在桌面, 发出一声钝钝的闷响。
笑声和说话声顿时戛然而止。
安倍晴明和神宫寺泉换了个眼色,源赖光半垂着眼睛:“我不管方法,只要找到失踪的人。”
他抬眼, 直接掠过下面神色各异的人,视线径直落到膝丸身上,露出一个平静威严的笑容;“膝丸,这几天就待在这里如何,我正想找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修习刀术,作为你昔日的家主,我应该有这个面子请你留几天吧?”
不等膝丸回答,他转向自己的弟弟:“博雅,最近京都不是很太平,你前段时间说想做新曲,我从他处得到了一本来自唐国的曲谱,正好是你感兴趣的,留在宅邸里多研究一下也好。”
源博雅睁大眼睛,有点急切地直起身体:“可是兄长——”
源赖光声音一点波动都没有,只是压低了一点点,那种长期居于上位的气势就彰显无遗:“没有可是。”
看见源博雅那种想说话又不太敢说的委屈模样,属于长兄的一点感情让源赖光稍稍软和了一点语气:“听话。这几天就向朝廷报物忌,以后你要出去我也不管你。”
他说完就站了起来,最后才看了安倍晴明和神宫寺泉一眼:“在此祝二位得胜而归。”
源博雅急急忙忙地站起来,有点手忙脚乱地要追上去,可是源赖光像是预料到了他的动作,动作迅速地一下子就消失在了屏风后。
源博雅追了几步又转回来,有点尴尬地看着神宫寺泉:“那个……兄长大人平日里,不是这样的……我、我再和他说一说,这么危险的事情,总要商量一下才好。”
还有句话他没有说出来,他以往也没少跟着晴明前去京都各处退治妖魔,也没有见兄长管过此事,怎么就突然开始担心他的安危了?他的弓道可是兄长手把手教出来的,难道兄长会不清楚他的水平吗?
安倍晴明用桧扇抵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神宫寺泉安抚性地对着源博雅笑一笑:“没什么,你兄长的意思我大概明白。身为掌管源氏的家主,如果不能护佑家族眷属平安的话,又还会有谁信服他?”
不叫源博雅跟着也是为他好,同属于源氏,万一找不到人,源博雅以后和这些族人怎么相处。
膝丸自从听到源赖光的话后就一直皱着眉头,欲言又止地看着神宫寺泉:“家主……”
髭切笑眯眯地扶着腰间的本体刀:“哎呀,弟弟真是讨人喜欢,要好好侍奉赖光大人哟。”
膝丸脸色更苦了:“阿尼甲……”
源赖光嘴里说的是将他留下来切磋刀法,但是谁都知道他的意思是将人当人质了。
就算对着自己的佩刀,也能说出这样不顾念感情的话,在旁人看来,源赖光的心性真是凉薄的有点可怕。
“博雅和他的兄长全然不相似,明明刚刚见面的时候还对我颇有戒心,到现在,看上去简直是个见谁信谁的傻孩子了。”
离开源氏宅邸不远,安倍晴明就有点感慨似的说着。
他和源博雅是在定居京都后不久认识的,当时的源氏在京都中处境十分艰难,源赖光也刚成年不久,凭借着一己之力扛起整个源氏,又要照顾几个幼弟,分身乏术。源博雅就因为身世的原因被同龄的贵族子弟们明里暗里排挤,见谁都保持着一分戒备。
后来源氏的情况慢慢好起来,源赖光的威望也足以让别人不敢再说他们的闲话,源博雅骨子里那一点戾气就被消磨掉了。在源赖光和安倍晴明两个心眼多成马蜂窝的人精看顾下,源博雅的性格更是变得大大咧咧,完全向着耿直单纯的方向一去不回头。
和源赖光真是两个极端。
髭切和鹤丸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俩身后,神宫寺泉双手拢在袖子里:“当孩子有什么不好的。”
“看源赖光对博雅的重视,就难怪他对你是那个态度了。”他想笑又忍着没有笑出来。
一天到晚把自己弟弟拐到不知道哪里去降妖除魔拯救苍生,硬是把博雅带成了现在这样对晴明的话深信不疑的样子,哪个爱护弟弟的兄长受得了这事,没有把安倍晴明打出门去就算他有涵养了。
安倍晴明脸色有点古怪,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谁知道源赖光居然是个隐藏颇深的轻度弟控啊!
四人慢悠悠地沿着二条大路往前走,京都的地形四平八稳像是一张棋盘,条条框框切割的非常治愈强迫症,路边种的柳树半枯不枯,偶尔有来往的牛车扬起路面的尘土。
“不过近日京都的确是发生了很多事。”安倍晴明蹙着眉头,大阴阳师难得有这样明显的情绪。
“邻近京都的村民不停地来求助,说是遇到了夜游的妖魔;还有罗生门一带,频繁出现伤亡;就连一条戾桥附近都出现了提灯小僧……”安倍晴明摇摇头,“更别说你们贵船神社的巫女失踪事件了,居然连神社里都发生了这种事情……”
神宫寺泉好奇地问了一句:“夜游的妖魔?”
安倍晴明解释道:“这只是一个统称,寻常人分不清妖魔的种类,只能这样概括一下。但是就我所听到的,可能已经出现了食发鬼和桥姬。另外还有几种妖怪,山民们表述不清,我也没有具体的猜测。”
大阴阳师用桧扇一下一下轻轻拍着掌心:“本来是接下了前去退治的请求,不过目前看来得稍微延迟一下了。”
神宫寺泉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沉吟了片刻,拒绝了安倍晴明的提议。
“不用了,有髭切和鹤丸在,贵船神社的事情,我自己前去解决就可以。而且……”他的表情些微地扭曲了一下,像是想要笑,“我想玉藻前应该会跟着我一起。”
安倍晴明猛地想起待在他宅邸里的那个定时/炸/弹,眉梢的一点点忧愁立即飞到了九霄云外:“啊,说起他,那真是比京都目前的所有事件加起来都还要严重,要是他闹起来的话,连我也是会头疼一下的。”
银发的阴阳师嘴角噙了点和狐狸非常相似的狡猾微笑:“这么说起来,你的任务可是太重要了。京都的安危就交给你了哦?”
话是这么说的,安倍晴明还是没有忘记交给他一叠符咒,大阴阳师的解说简单粗暴:“对着他们扔过去就行,碰到了就会禁锢,碰不到就再扔。要是碰到了却没有禁锢住,那就赶快跑。总之以自己的安危为重。”
捏着那一叠墨痕还未干的符咒,神宫寺泉有点哭笑不得:“不至于吧?”
髭切从他身后伸手接过这叠符咒,随意看了一眼,然后将它们塞进神宫寺泉怀里:“对于他人真心的赠与,家主只要说谢谢就好了。”
他垂着眼睛替神宫寺泉把衣角的一点褶皱拉平,对着一旁满脸兴味的安倍晴明颔首:“可是,要是让家主在我们在场的情况下还要逃跑的话……”
“那就是我们的失职啦,对不对?”白衣的付丧神嘿咻一声扑到神宫寺泉背上,下巴抵着少年人的肩膀,鎏金的眼睛眨一下又眨一下,像是一只活泼乖巧的鹤收敛了翅膀小心地凑近人类。
“好吧好吧,看起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晴明调侃了一句,右手双指并拢竖起,按在嘴唇上,喃喃念了两句咒语,从怀里摸出一张小纸人,双指在上面一擦,那小纸人竟然在他手上动了起来。
顶着神宫寺泉和付丧神们的视线,小纸人从晴明手掌上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还相当人性化地扭了扭腰,踢了踢腿,像是在检查自己的身体零部件。末了,这个小人朝着晴明鞠了个躬,然后轻快地跑到手掌边缘,纵身而下——
乘着风势飘向了安倍宅邸的方向。
“我向玉藻前传了信,他会在京都结界外等你们。”安倍晴明望着地平线上的半个太阳,“夜晚就要到了,虽然不太安全,但却是退治的最佳时间。”
像是为他的话做脚注,夕阳迅速消失在天际,原本橙红艳丽的阳光宛如褪色一般成了灰紫,从远方铺陈开的云霞瑰丽莫测,整个京都都笼罩在了光影昏沉的夜幕下。
安倍晴明抓出几张符纸一撒,那些符咒像是有了生命般自动朝着几个不同的方向飞出去。
“逢魔时刻,妖气四溢啊。”大阴阳师摘下妨碍行动的乌帽子,把扎起来的头发放下,长长的银发遮住半张脸,露出半个精致的下颌,“那么,我先走了。”
第80章 找帮手
京都的结界就像是一个大罩子, 把整个平安京笼罩在里面,但这个罩子薄的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充其量只能起到一个向阴阳寮警示的作用。
这层膜被玉藻前一爪子轻轻松松地抓爆后也没有得到修复,毕竟阴阳寮里真的有本事接下这个大工程的阴阳师都有干不完的活, 没有谁会想去做这么个除了够大但是没有任何实际效用的警报器。
趁着最后一缕薄暮余晖, 神宫寺泉带着髭切和鹤丸与晴明在罗生门前分别, 一路往贵船山去, 一路则走向城外的村庄。
走之前安倍晴明随手给破裂的结界打了个潦草的补丁,看不见倒也算了,看见了不动动手好像不太说的过去。
神宫寺泉能看见这个结界, 尤其是在暗沉的天色下, 结界上流动的七彩斑斓的颜色淡的趋近于无, 显得晴明补上的那块蓝色亮的像一支火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