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神宫寺泉进门的时候, 还被这个过于激动的中年男人拥抱了一下,贴的过近的身体,让神宫寺泉有点不适应,尤其这位看上去营养实在丰富过了头的资本家身上还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体臭,被重重西装包裹着,偶尔才从袖口里漏出一点来。
神宫寺泉保持着礼貌的笑容和他打完招呼,就偷偷带着药研躲到了不引人注意的角落,琢磨着什么时候适合提出离开。
这座别墅完全是欧式的装潢,华丽宽敞的大厅按照古老的规格被开辟作舞池,像是镜面一样光滑平整到能反射出人体面貌的昂贵瓷砖被打磨的一点缝隙都没有,上面被珍而重之地安放了一个木质的高台,高台上用酒红色天鹅绒包着柔软的枕垫,上面是一只大玻璃罩,里面则是一顶王冠。
那是一顶真正的王冠。
华丽而沉重的冠冕放置在丝绒垫子上,下面是白底黑点的貂皮,八条弧形的黄金拱臂上镶嵌着成色上佳的火红宝石和透明的白钻石,这些常人一辈子倾家荡产都不可能拥有一颗的珍贵石头像是密集的砂砾一样铺陈在上面,组成了八条炽烈流动的熔岩流,带着璀璨夺目的光辉汇聚合拢到一处,在成塔尖的中心点托举起了一只完全由钻石构成的十字架。
而十字架的中心则是一颗深蓝如夜空的蓝宝石。
那颗蓝宝石直径有三厘米,被打磨成完美的椭圆形,它的颜色全然深邃浩瀚,中心的蓝色澄澈透明,美丽到仿佛将夜空和海洋都采撷包裹其中,你可以从任何一个角度看见不同的蓝,像是色谱的聚合,从钴蓝到群青,这颜色比最纯正的蓝色还蓝,比最醇厚的孔雀尾还浓郁。
这顶王冠的价值不仅仅在于上面镶嵌的无数珠宝,更在于它的存在本身。
这是拥有着四个多世纪历史的皇室冠冕,在理查二世在位时被制造出来,耗费了二点五磅黄金和总重达六百八十克的珠宝钻石,并且曾一度作为国王的加冕皇冠使用,其意义非同寻常。
连家藏丰富到自己都不记得家里有什么的神宫寺泉,都忍不住对这顶王冠再三侧目。
和其他的藏品不同,这样等级的藏品,由于它所承载的文化和政治意义重大,已经超出了文物本身这样的概念。
据平治家主自述,他完全是因为神宫寺泉到了这里才将这顶王冠拿出来展示的,然后就在数十位宾客赞叹羡慕的眼神下,这顶王冠于二十分钟前,突然消失了。
连什么常见的断电的把戏都没有,这顶王冠就像是突然变成了空气,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下子就从那个那个玻璃罩里销声匿迹,鹅绒垫子上被王冠的重量压出来的痕迹还在,而放置其上的珍宝却已经不见踪影。
“啊啊啊啊啊啊!!!”
被心爱珍宝突然消失打击的有点神志不清的平治先生趴在玻璃柜上,已经一句话都讲不出来了,只知道癫狂地喊叫,双眼瞪得大大的直勾勾盯着那个酒红色垫子,似乎是希望刚刚看到的都是幻境,而消失的王冠能再度出现一样。
然而事实就是事实,那顶王冠不仅在数十人的注视下消失了,还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平治先生的反射弧好像终于跑完了全程,好容易才反应过来的事实让他完全不能接受,眼睛一翻就咕咚一声倒在了展柜前。
“父亲!”一旁的小平治悚然一惊,急忙伸手去搀扶自己的父亲,但是就神宫寺泉的目测,体重达到两百斤的老平治先生可不是这个瘦竹竿一样的小平治能够以一己之力拉起来的。
等到昏倒的老平治被佣人们七手八脚地送到楼上休息,小平治才脸色青白地转过身来,视线扫过面前衣饰贵重妆容精致的宾客们,扯出一个很难看僵硬的笑脸。
“非常抱歉,各位……家父受了太大的打击,此次宴会不得不提早结束……”
小平治的道歉干巴巴的,但是自恃有身份有地位的宾客们纷纷露出了恰到好处的同情和理解。
“不,不必道歉,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令人痛心……”
“是的,请代我们向平治先生表示慰问……”
“如果抓到那个可恶的窃贼需要我们的帮助,请务必不要客气……”
各种各样的客套话像是流水一样从他们口中很自然流畅地说出来,连思考都不需要,一下子全场都是感同身受的善良人们的共同安慰,让小平治的神情稍微有了点和缓。
但是神宫寺泉却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看着那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站在一级台阶上,发黄的脸皮绷紧了面颊骨,头发用大量的发油往后梳顺了,在璀璨如白昼的灯光下都亮出了个光圈,乌黑的眼瞳像是两口深深的井,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嘴唇扭曲一下,蠕动着要说出什么来。
“药研?你看见那个王冠是怎么不见了的吗?”他压低了声音,藏在一众宾客后面,用细如蚊吟的声音问着身边的少年。
黑发紫眸的付丧神换了身得体的西装礼服,剪裁得当的礼服贴合着少年的身体,将那振与他同名的本体短刀也藏的不露行迹。
“大将……我没有看见。”药研的眉头蹙的紧紧的,脸色严肃极了,能逃脱付丧神的注视将东西不着痕迹地掠走,这样的人类真的存在吗?
但是药研关心的并不是那顶镶满了钻石的王冠,而是另一种更难以捉摸的东西——
凭借着付丧神长期在战场上挣扎杀戮的经历,对于危险的感知足以成为他们的本能,那种像是有人凑近了在他耳后低低吹气的感觉,让药研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大将,小心,这里不太对劲。”短刀急促地提醒了一句,用手臂将神宫寺泉揽到后面一点的地方,迅速扫视了一下四周。
哪里不对?
没有、没有、这里也没有……
台阶上的平治露出了一个很古怪的微笑,像是生硬地把嘴角两侧的皮肤往上拉扯了一点,做出程序化的“笑”的指示。
“非常感谢,各位的支持。那么,就请大家配合一点,把银行保险柜的密码,告诉我吧?”
刚才还矜持地用得体委婉的语言向平治表示同情的宾客们,一下子都沉默了下来。
他们好像也陷入了一种反应不能的呆滞里,好半天,才有个人尴尬地出声:“……您……这是在说什么?对不起,我可能没太听清楚?”
平治很有耐心地再次做了一个“笑”的程序,重复了一遍那句话:“非常感谢,各位的支持。那么,就请大家配合一点,把保险柜的密码,告诉我吧。”
这次,他没有使用问号,尾音平平地拉长,是一个不容置疑的句号。
那个出声质问的男人顿了一下,声音一下子冷淡下来:“看来,您是伤心过度了,不太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我对贵府的遭遇表示同情,很感谢您的邀请,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他一点停顿都没有,说完这句话就扭头朝大门走去,所有宾客都静默地站着,随着他越来越靠近大门,人群里有了点骚动,大家的脚步都开始往那里偏转。
那个男人越靠近大门,步伐的频率越高,看上去有点急切焦躁,显然和他说的斥责平治是在胡说八道不同,他心里对于平治的意思明白的很,并且隐隐有那么点预感。
在场的谁都不是笨蛋,既然敢提出这样无礼蛮横的要求,就说明平治可能真的有什么后手。
他只是在打赌,赌这个年轻人没有一上来就动杀招的魄力,只要他能走出这扇大门,他就能——
能——
能什么?
他的思绪忽然断在了半路。
他伸出了手,指尖碰到了鎏金的门把,门把上雕着两只抱着酒瓶的小天使雕塑,光滑冰冷的纹理在皮肤上一蹭而过,然后他看见了自己后背和腿……
奇怪,人怎么能看到自己的后背和腿弯呢?
这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忽然闯进他的脑海,然后他转动眼珠,看见那两只小天使离他越来越远,胖乎乎的小脸上还带着微笑,圆嘟嘟的酒窝里出现了一滴鲜红浓稠的东西。
这个男人的死亡来的突如其来,所有人都看见他伸手去拉门把,沉重的大门想要打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大家就看见他在门前面停了片刻,然后血就像是个喷泉一样从脖子里喷出了半米多高,把整扇大门涂红了一半,圆咕隆咚的脑袋往后一翻,直接掉了下去,而那具无头的尸体原地晃了两下,才慢慢倚着门栽倒。
这样的变故让所有人都呆住了,短暂的两秒寂静后,女士们凄厉的尖叫成了大合奏,叠在一起仿佛能捅穿整个屋顶,就连不少男士都惊恐地大喊出声,有几个天赋异禀的绅士们喊的声音堪称是穿云裂帛,完全不比女伴们的声音低。
在这样一片沸水般的嘈杂里,药研还是保持着镇定,他是刀剑付丧神,对于人类的死亡早就看习惯了,战场上血肉横飞的场景比这个残忍百倍,这样的变故顶多让他惊讶一瞬,却不会失态地喊叫出来。
而且他还能第一时间观察到所有人的表情,因此他也没有错过台阶上平治缓慢的声音:“……我说了,请大家配合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