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一个未完成的拥抱。
但是按着对方腹部的手里握着长刀,大袖下的手紧执刀柄,他们前一刻还在不死不休,看似温情的场景里都是阴冷血腥的残暴杀机。
感知到有人靠近,昏迷的人没有动静,还在艰难喘息的人慢慢抬起了眼睛。
神宫寺泉的脚步猛地凝滞了一下。
他的心沉了下去。
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
对面没死,髭切昏迷,而他则是个没有战斗力的弱鸡。
怎么办?
拥有极致美貌的怪物动了动身体,却没能改变姿势,神宫寺泉这才发现他的姿势很怪异。
不像是不想动,更应该是动弹不得。
视线逡巡了一圈,神宫寺泉的目光落在髭切搭在对方腹部的手上。
那是他持刀的右手,和对方的身体堪称亲密无间地接触着,手套缝隙间有属于金属的冷光在闪烁。
神宫寺泉忽然就定下了心,他踢开脚边的木板石块,走过去,双手绕过髭切满是血迹的伤口,尽量选择伤痕较少的地方,将他从“三日月”怀里拉出来,小心地让他靠在自己肩上,谨慎地与地上的怪物拉开了距离,这么一抱,他惊觉髭切竟然轻的有点超乎他的想象。
事实上,在他抱起髭切后,才发现他的谨慎根本没有必要。
一柄长刀,穿透了地上那个半坐半靠的青年的腹部,将他与背后的墙壁完全钉在了一起,半个刀柄都没入了血肉之中,为了保险,髭切还相当狠辣地将刀斜拉出去,几乎把他的身体切成两半。
绀蓝色的狩衣已经被血染成了褐红,巨大的伤口里可以窥见白森森的骨茬与支棱在内脏血肉里的断裂肋骨。
而他居然还在微笑。
属于那振天下五剑的微笑有着可以迷惑人心的绝对魅力,耷拉在眼前的潮湿额发和脏兮兮的脸颊并未将这种魅力消减掉多少,反而增添了一点弱势的美感。
他微笑着,张开嘴,艳红的嘴唇翕动着,这是与原版唯一不一样的地方,过于绮丽的唇色有种魔魅的气质,他只是直勾勾地看神宫寺泉,将髭切费心掩盖掉的东西轻而易举地揭露出来。
“杀了我。”
他微微敞开双手,破碎的大袖耷拉在尘土里,姿态高远如明月,对神宫寺泉说。
神宫寺泉的身体一下子僵硬了。
被掩埋在众多思绪里的记忆碎片,挟裹着寒光凛冽的锋利断层,一下子击中了他。
他想起来了,这句话,他在哪里听见过。
第130章 四季之终末
在那片独立于岁月之外的空间里, 曾有一振濒临残破边缘的髭切,守着泛黄残缺的记忆等待着一个能终结他的人的到来。
而在他迎接着自己期待已久的长眠梦境时,被折断的刀身里迸溅出轻灵美丽的光点,每一颗星星都是一段刻骨铭心的回忆, 神宫寺泉清楚地记得, 在他下意识伸出手去的时候, 撞进他手心的一颗星星里, 折射出来的就是三日月的脸。
和现在几乎一模一样的绀蓝色狩衣,大袖上满是血污,深蓝的头发贴着白皙的脸颊, 含着新月的眼睛里平静辽阔, 有着绝无仅有的非凡气度。
他像是站在一个战场上, 身后的天空阴沉沉下压, 不详的紫色电弧流窜在阴云里, 涡流中降落下骨刺狰狞的鬼物, 身后的建筑残破不堪, 倒伏的尸体与残肢碎刀布满视线能及的一切地方, 血在顺着屋檐往下流淌。
美貌端庄的天下五剑之一平静祥和地微微展开双手,手中的刀锋上还有未甩干的血沫, 他从容地站立着, 依旧美丽的很有气场。
“杀了我。”
回忆里的片段没有声音, 但神宫寺泉却觉得自己仿佛在此刻听见了从过往里震荡出来的嘶吼, 在他耳边回荡不休。
“杀了我。”
“杀了我!”
他眼前的三日月还是那样鬼魅般狡黠地微笑着, 巨大的伤口横亘在他身体上, 他张嘴,呼啸而来的狂风和涡流将神宫寺泉摇摇欲坠的屏障一举击碎!
人类青年瞳孔骤然紧缩。
洪流带着春日的花香漫过他的口鼻,轻盈的灵魂失却了重量, 在无垠的海洋中上浮、上浮……
原本以为早就忘却的过往在深海的搅动下泛起沉渣,泡沫般飞舞在他身旁,眼尾带着一点伤疤的女人弯下腰,色泽艳丽的小袖拢在怀里,衣服上一只雪白的仙鹤昂首啼鸣,她正低着头看着他笑,容貌秀气,气质却飒爽利落。
她朝着他伸出一只手,像个恶作剧的孩子一样得意洋洋地炫耀着自己手里一大把色彩鲜艳的糖:“白酱真是可怜哦,有这么好吃的糖却吃不到诶,怎么办呢,那就让妈妈勉为其难吃给白酱看看吧~”
被她欺负的话都说不出来的小孩子眼里瞬间含上了一大包泪,可怜巴巴地拿脏兮兮的小手抹了把脸蛋,在圆滚滚的脸蛋上也蹭出了一道灰。
“大将,再逗下去就真的要哭了哦?”
靠在一旁翻书的少年冷静地提醒。
和他坐在一起整理文件的青年面貌严肃,煤灰色短发修整得利落干净,眼神却总是不安定地往这边瞟一下瞟一下,见小孩儿嘴巴撅起来了,立刻不安地动了动身体,忍不住开口:“主……”
“长谷部你不要说话啦,这个臭小子就是仗着你在这里所以装哭呢!”女人制止了下属的话,青年为难地看看她,又看看满怀希望投来视线的小孩儿,顿时觉得内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煎熬。
“这、这实在是……”
如果帮小主君说话,那就是违背了主君的意愿,如果听主君的话,那岂不是辜负了小主君的期待!
啊!
上天为什么要在信长之后为他安排这样两难的局面!
老实人长谷部顿时陷入了自我折磨中。
没等他折磨出个结果来,幛子门动了动,一朵浅粉的樱花从缝隙里掉落进来,然后是两朵、三朵……越来越多的花争先恐后地挤进来,薄薄的门扇不堪重负地被挤开,大蓬大蓬的鲜嫩花朵紧跟着像是潮水般欢笑着涌进来,如同一个春天被倾倒入室内。
五叠的小小和室瞬间被数量庞大的花海占领,没过成年人脚腕的花朵替换到孩子身上,就是盖过了半条小腿,小小的男孩惊讶的忘了哭泣,半张着嘴巴傻乎乎地看着忽然开始喷吐花朵的门,眼睛瞪得溜圆。
“啊呀包丁你踩到我的脚啦!”
小小声的抱怨在门外响起。
“是爱染在挤我啦!哎哟别过来别过来我要踩到篮子了呜哇啊啊啊啊啊!”
外面一阵兵荒马乱,叮叮哐哐一番响动后突然安静下来,一双戴着白手套的手扣住幛子门边缘,拉开门。
装束华丽严谨的军装付丧神站在外面,拎着自己垂头丧气的弟弟,脸上的笑容带着尴尬:“很抱歉弟弟们给您添麻烦了,我这就回去好好管教他们。”
他后面小少年们站成一排,挤眉弄眼地在长兄看不见的地方笑嘻嘻地冲着里面的小孩儿做鬼脸,胆子最大的乱藤四郎双手背在身后,俏生生地朝着家长撒娇:“没有捣乱啦,是在给白酱做生日惊喜哦!”
一期一振嘴角抽了一下,面不改色地伸出一只手把弟弟凑过来的脑袋按住,转到后面去,压低声音:“我回来的时候看到石切丸殿下正在找是谁拔光了花坛里的花,你要去交代一下吗?”
乱藤四郎立即噤声,爱娇地吐了下舌头,讨好地抱着自家哥哥的大腿:“一期哥一期哥!”
一期一振还没说话,在房间里一直没做声的药研合上书,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他推了下眼镜,清了清嗓子。
外面还在做鬼脸的短刀们立刻挺胸抬头,目视前方,做出一副乖巧严肃的模样来。
药研看了看自己的兄弟们,无奈地摇摇头,又垂下眼睛去看桌上堆砌的报告。
“哇!”
反应迟钝的简直可以绕本丸一圈的小孩儿这时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放出光来:“花花!”
说话尚且有点口齿不清的小孩讲话也爱说叠字,笨拙地弯下腰,小胖手拢起一捧花,凝神看了几秒,又傻乎乎地惊叹了一声:“哇!”
刚才被母亲逗的要哭的情绪一下子不见了踪影,他下意识地要把好东西和最爱的人分享,于是小心翼翼地举着一双小胖手,凑近自己的母亲:“花花!”
小手里只捧住了寥寥四五片花瓣,他献宝似得靠近,圆圆的大眼睛离盛满了星子:“花花!给妈妈!”
女人的感动还没持续三秒,小孩儿就讨好地说:“换,糖糖!”
感动就成了哭笑不得。
她弯下腰,额头和儿子贴着,笑起来:“狡猾!”
她这么说着,还是将自己手里的糖果统统塞进了儿子腰侧悬挂的小小布包里,一同被放进去的,还有一块小小的金属铁片,被打磨成了老虎的形状。她在春日晨光和浮动的花香里,温柔地笑着:“生日快乐,我的宝贝。”
——你在漂泊流浪之前,也曾是她最心爱的宝贝。
话的尾音仿佛微雪般消失在夏日的阳光下,身材高挑的付丧神抱着他,像是抱着个大号娃娃一样夹在胳膊下面,被夹着的小孩儿习以为常的模样,还能镇定地保持着平衡,在步伐规律的晃动里坚持不懈地将手上的坚果塞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