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所以就算是荒野贫瘠的废墟, 也会变得像错入人间的乐园。
雾沉沉的天空忽然变得更暗了一点, 一片深蓝的云飘过来挡住了鹤丸的视线。
“哟~又见面啦~”
奇异的带着波浪号的语气充满了具象化的兴高采烈, 一个深棕色卷毛脑袋探过来, 容貌俊秀的青年手里举着一把伞, 空闲的一只手四根手指往下弯了弯, 做出一个有些活泼可爱的打招呼手势。
这个手势如果由少女做来应该会十分可爱,奇妙的是放在这样一个身体纤长挺拔的青年身上竟然也不违和。
——不,这应该不是手势的问题, 是太宰这个人的问题。
神宫寺泉深沉地凝视了太宰几秒,默默地想着,太宰这个人的魔鬼气质大概就是那种就算他某天穿了女装也不会让人感到诧异的类型吧……
“你怎么在这里?”
鹤丸早就感知到了有人靠近,没有暴起拔刀的唯一原因就是这个人他认识。
神宫寺泉再次按着鹤丸的腰试图爬起来,这次的尝试非常成功,付丧神还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他站起来理了理衣服,打量一番太宰。
深棕发色的青年看上去也没有刚才分开时那样闲适了,一身沙色的长风衣尾端全是脏兮兮的灰尘,衣袖领口都是褶皱,头发上也沾了一层潮湿的水渍,让那头柔软蓬松的卷发略微萎靡地纠结在了一起。
不过他有点怀疑那到底是不是水。
神宫寺泉看着太宰的眼睛,那双鸢紫色的眼睛一弯,眼底有隐藏不住的猩红海水在静谧地流动。
嘘,不要问。
他从这双漂亮的微笑的眼睛里看见了这样的话语。
“当然是因为中也在这里啊!”太宰笑嘻嘻地回答神宫寺泉的问题,“主人永远是要和自己的狗在一起的嘛,缰绳松掉的话宠物就会跑掉,所以必须要监督!”
神宫寺泉将这句听上去就很变态的话过滤了一下:“所以你们碰到了什么?”
太宰灵活地转了一圈手里的伞柄,头顶深蓝的伞面也像是绽开的花一样蓬勃怒放起来,撑开的边沿在快速的旋转里打出一圈圈模糊晕染的渐变色。
“也没有什么啦,和那个大触手怪物打了一架,被一群丧尸一样的东西追着咬了一层楼,然后跳出窗户,就碰到了这条在吐泡泡的龙……这个地方真是有意思,像是很多奇幻故事拼凑起来的拙劣现实版,什么东西都有。”
太宰说着这样抱怨的话,眼睛里的好奇却灿烂的要荡漾出水光来。
……明明就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鹤丸跳起来也凑过一个脑袋:“丧尸?这是什么?”
没有接触过现世流行文化的付丧神对一切未知的事物都抱有世界上最真挚明亮的好奇心。
鸢紫色和灿金色的眼瞳对视了片刻,太宰不知道从鹤丸眼睛里看见了什么,眨巴两下眼睛,忽然后退一步,花容失色,伸出手指抖抖索索地点了点他们俩:“啊?!你、你们!你居然!”
他还没说出什么来,鹤丸的表情就有点变了。
神宫寺泉被他一惊一乍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看看他,又看看鹤丸:“我们怎么了?”
太宰在鹤丸的视线里把手一收,下巴一抬,欠揍得不得了:“啊,我看错了。”
鹤丸嘴角抽搐了一下,神宫寺泉脸上的莫名其妙更强烈了。
太宰不想说的事情没有人能让他说出来,被调侃为“掌握着剧本”的男人转过头看着战况如火的半空,深色的透明眼瞳折射出那个辗转腾挪在龙身上的橘发青年的影子:“无论看多少次,都不得不赞叹这个小矮子的活力啊。”
这句话不像是夸奖好吗太宰!
神宫寺泉在心里悄悄地怼了他一把。
“你都不担心他?”旁观的神宫寺泉看着中也大开大合的动作,像是在看足尖踮在悬崖上的人跳舞,看的心脏忽上忽下。
太宰显然没有意识到神宫寺泉的腹诽,把手里从某个角落捡来的伞忽快忽慢地转出了一片残影:“那条龙,中也已经杀过一次了,能杀它一次,就可以有第二次,连真身都不怕,又何必去担忧这个恶臭的残骸呢?”
他慢悠悠地说着。
神宫寺泉皱眉:“杀过一次了?”
深蓝的伞面骤然停止旋转,鸢紫色的眼睛映照出银白的巨龙在半空中被禁锢住的模样,脸上神情还是温柔的不可思议:“是啊。”
“在你离去后不久,发生了一些事情,这条龙也出现过,被中也干掉了——啊啊啊好可惜当时没有看见啊,真是做梦都想看一次现场版呢。所以我说,这里就像是一个由很多故事片段拼凑起来的拙劣现实,我们的回忆,还有那些虚构的生物和故事在这里轮番上演,让我们不得不一路逃命,把这个废弃医院缝合成一个四不像的鬼怪故事基地。”
太宰的语调平滑如丝绸,神宫寺泉一瞬间好像想起了什么,抓到的思维片段又在指缝里蜿蜒滑走,留下一点若有若无的残影。
虚构故事?
逃命?
他短暂地出了会儿神,在半空翻滚的银白长龙发出一声悠远的长啸,中原中也手里拎着那栋被活生生拔起来的大楼,凌空坠下,大楼底部瞬间覆盖了龙身,一星银白的尾巴在残破的楼宇下一闪而过,没等它发力振翅飞起,就被施加在身上的巨大重量往下疯狂按去。
“轰——”
震耳欲聋的响声在极近的地方响起,大楼撞击地面的冲击波在地上震荡出一圈冲击波,连着狂风瞬间将神宫寺泉撞出了几米远,鹤丸伸手去捞他,只来得及抓住神宫寺泉的手腕,两个人就被一同卷了出去。
太宰举着那把伞,不知道是找的角度好还是怎么回事,竟然稳稳当当地顶着风站立在原地,看着那条龙被大楼压在下面,一边发出不甘的咆哮,一边被大楼自身的重量往下沉沉碾压。
站在楼顶的中原中也双手按着楼面,仰头发出疯狂的笑声,笼罩着身体的暗红色力场随着他的心意包裹住整栋大楼,被改变了法则的重力以不容置疑的速度缓慢而坚定地带着大楼往下沉去。
战斗着的青年像是天际最轻盈的飞鸟,周身挟裹着大火和煌煌烈焰,他伴随着洪钟一样的龙吟和刺破空气地尖利风鸣从天上坠落下来,如同君王宣告自己的降临,阴沉的天色下鲜亮的橘红像是在燃烧,和他身上那些暗红地血迹一起,发光的灵魂几乎要让沉溺在其中的太宰治窒息。
他透过这个熟悉的不得了的身影看见了云层翻涌倾倒而下的模样,那头飞扬的橘色发丝烧灼着他的喉咙,从脖颈一路向下烫去,比任何事物都要灼热滚烫,燃烧着,沸腾着,嘶叫着,把溺死在阴暗的泥沼里的灵魂拉扯出来揉捏成碎片,令内脏化作高温沸滚的血水,连空气都在这样的灼热里蒸发殆尽。
草地翻卷沉没,水泥碎裂崩塌,残破而尚且保留着宏伟外观的楼宇像是被沼泽所吸附,将龙死死抵在下方,然后向下沉没。
细细密密的喀啦声如夏日的暴雨一样响起,这是大楼外的墙体不堪重力碾压而不断崩毁的声音,金属的窗棂和门框被挤压变形,一楼的窗户已经完全沉没进地下看不见了,随即是二楼、三楼……
地面发出了隐隐的震颤,大地在艰难地接受这不属于自我的外来物,那被生生压进地下的生物似乎还在不甘地挣扎着,带动地面上的楼层都在战栗。
不过大楼的下沉并不因它的意志而转移,中原中也的眼角淌下两道鲜红的泪痕,他还在毫无觉察地大笑,将大楼往下碾压,直到六层楼高的建筑彻底消失在地面上,他才扬起脸,和处于一个水平线上的太宰对视。
地下的震颤消失了。
不属于凡间的生物被一个凡人所镇压。
失去理智的屠龙者裂开染血的嘴,凌乱的橘发下是一双混沌苍白的眼睛。
野兽将血腥的目光对准了不远处撑着伞的青年。
鹤丸和神宫寺泉被风吹出了一段距离,等一切动静都止息,他们俩才抬起头看过去,正好看到太宰将脱力的中原中也揽进怀里的画面。
“……发生了什么?”
鹤丸顶着一头问号,先是在空无一物的地面上定格了两秒,才转回视线去看始作俑者。
神宫寺泉盘腿坐在地上,神情很冷静:“你猜?”
鹤丸艰难地握紧了自己腰间的刀柄:“现在的人类,都这么厉害了吗?”
太宰一只手揽着中原中也的腰让他不至于倒在地上,另一只手朝着这边摆了摆,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在他将话说出口前,永远跑的比嘴巴要快的脑子已经转过了几十个弯。
他的视线在半空没有焦点地凝滞了一下,接着鸢紫地瞳孔慢慢亮起来,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
深棕发色的青年睁着眼睛,自顾自笑了起来,这个笑容看上去有点扭曲,像是打破了什么埋藏着的枷锁,又像是发现了什么以前未曾发现的真理。
他扭过头来,看看睡的人事不省的中原中也,又看看不远处的神宫寺泉。
“——”
他在和神宫寺泉说话,可是因为距离有点远,他也没有刻意提高音量,神宫寺泉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