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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一第一次握剑展现出惊人天赋的那天起,又或许是更早的那天——从他向着自家哥哥说出“兄长大人的愿望是成为这个国家最强大的武士吗?那么我便成为这个国家第二强大的武士吧”并朝之微笑的那天,有什么东西就已是被彻底粉碎击烂,还原不到过去了。
【原来他早就会流利地说话吗……】
【为什么会露出那么恶心的笑容……】
【说什么成为武士啊,明明只是一个被人抛弃只会像着母亲撒娇的可怜孩子……】
【明明根本就一次也没有体会到练剑练得将手掌磨破的痛苦……】
【明明就只会每天坐在长廊上,等待着自己的哥哥拉他去玩风筝和双六的天真的小孩……】
【别开玩笑了……】
【不要随随便便忽略掉我花在这上面的努力和心血啊!】
直到后来,亲眼目睹着那个“瘦弱的孩子”轻轻松松将剑术指导的老师击溃在地,又在得知了他所拥有的透视一切的天生本领之后……
【我的弟弟,没准比我更有天赋……】
【是被神明眷顾着的孩子……】
【并不像我想象中的那般弱小……】
【一早便察觉了母亲的隐疾……】
【之所以会那样无动于衷,是因为早就已经看透了一切】
【站在任何一个人也无法企及、就算是后头系着线的风筝也无法抵达的高度俯瞰着众生……】
【什么啊……】
【才不是什么被养在三叠屋中那个娇弱的、需要被人照顾才能解开缠在身上线的弟弟】
【那个家伙……】
【是神之子啊!】
被这样的念头所支配,觉得先前因为怜悯而对弟弟所产生关怀的自己,才是那个没有看清现实的可笑的人。
自己被欺骗了。
一直以来自己所面对的、会赠送小笛子和和果子真心对他好的那个人——不过是他理想中的弟弟,是臆想出来的不存在的缘一。
而自己s之所以会对这样的弟弟上心……不过是他继国严胜自欺欺人,像要塑造一个匹配得上未来好家主的“疼爱可怜弟弟的好哥哥”的形象罢了。
【这样的我……】
【这样抱着目的性去接近他的虚伪的哥哥……】
【又哪里比得上真正高尚的、如太阳般耀眼又强大的他呢?】
【不过穷其一生笼罩在他过于夺目的光下罢了……】
【父亲大人……会抛弃掉我从而选择更为优秀的他吗……】
【……】
只是好在的,那个被继国家主重新看好的本该为“不祥”的孩子,在母亲去世后于某个夜晚,悄悄离开了家中,自此杳无音信。
而另一个被埋下了自卑、嫉妒、自我否定种子的——那个自信满满、从小有着强烈好胜心的孩子,就这么暂时窝在太阳的光辉照耀不到的地方,稍微心情宁静地呼吸着,得以喘上那么一口气,安然长大。
【这样……是最好的结果吧……】
【我们兄弟二人自此以后不再相见,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直到多年后的一个月夜,仿佛一道诅咒,又似极了一位真正降临于世间的神明——继国缘一,他那从天而降的天才弟弟,像是拯救信徒一般,从恶鬼的手下救下了被袭击的兄长。
埋藏在心底的黑色情绪重新滋长,种子生根发芽,破土而出。
【就好像……】
【只要这个同我有着一模一样面容的人还出现在我的眼前……】
【便无时不刻不提醒着我是多么可笑多么渺小一般……】
【……】
后来的严胜得知,缘一幼时出走离开家后,到了一座在继国家领地之外极远的寺庙,被当时在寺庙中的好心男子收养。
而这名好心男子,也就是现在兄弟二人所处的鬼杀队中的现任岩柱。
成年后的缘一被岩柱引荐并加入鬼杀队,更是创造出了日之呼吸,为这个组织灭杀恶鬼的事业作出了无法估量的贡献……
看着这样光芒万丈被全队仰慕、被尊称为“日柱大人”的弟弟,继国严胜再一次萌生了“想要成为他”念头。
于是,舍弃家主地位和家族亲人,随同弟弟一起加入鬼杀队。
——拿起日轮刀的契机是什么?
并不像大部分的队员那般,为了替遭到恶鬼残忍杀害的家人们报仇而选择握起刀刃。
【纯粹……是为了追寻某个红色身影的脚步,变得更接近太阳一些罢了。】
【缘一】
【加入鬼杀队就能成为你吗……】
【缘一】
【握起日轮刀斩除恶鬼变得受尊敬就能离你更近一点吗……】
【缘一】
【习得日之呼吸法就能设身处地地体会到你的感受……知道你的所思所想吗……】
【在那淡漠的外表和闪耀着无法轻易用眼睛承接光芒的皮囊之下,你又究竟拥有着怎样的思想和领悟呢?】
【我的这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而诞生于世……】
【仅仅是……为了追逐着你而前行……为了成为太阳,而不是窃取太阳的光才得以发光的月吗?】
【告诉我吧……缘一……】
【你不是万能的神之子么?】
【这点小事应该做得到的吧?】
【求求你告诉我啊……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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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上弦之一打了一架。
然而,日月同辉的盛景持续了不过短短几分钟之久,磨炼了四百年的月之呼吸便已败在一切初始的日之呼吸的刀法之下。
“终究……不过是衍生出来的东西……同那华而不实的月一样……”被日轮刀抵住脖颈的六眼之鬼微眯了鬼眸,牵扯出一丝苦涩与不甘,却又好似一直盘旋在心中的顾虑得到验证的释然笑容,缓缓收了刀,“是我输了……缘一。”
“想怎么样,悉听尊便吧……”
我凝视着眼前人的六只瞳孔,举刀的手未动。
刀尖虚浮地指在对方那段在月光照耀之下苍白到有些不正常的脖颈,就好像那其中没有血液也产生不了丝毫温度一样,对准了那道于任何鬼来言都极为脆弱致命的那块皮肤上。
另一旁,是将我用着缘一的身体与黑死牟对打全过程尽收眼底的无一郎,此时的我无需扭头,也能想象得出那双素来淡漠的眼眸中此刻一定像投入小石子的水潭那般荡漾出短时间内无法抚平的涟漪。
说实话的,我也挺意外的。
本来以为凭借黑死牟鬼的体质,再加上月之呼吸的剑法,没有了【攻击反弹】的庇佑我,就算现在用的是继国缘一的身体也会难以招架。
可实情是,这具身体实在过于强悍,即使不是百分之一百的全盛的状态,我们之间不过十数个回合便已分了胜负。
果然,天花板还是天花板……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以及,系统最开始还奇怪我为什么不开额外的技能能够更轻松地战胜黑死牟,但他后来逐渐理解了我。
因为我想,黑死牟大概很早之前就想与他的这位胞弟酣畅淋漓地打上一架了吧。
说不定,这已成为了他的一个执念。
只可惜缘一后来遇到了神,而神又将他化作了藤袭山内封印起来的一柄刀刃,黑死牟也无法再次找到他并与他战斗……
“不动手吗?”
见我沉默着许久未给战败的敌人最后一击,很快平静下来的无一郎走上前一步,手腕按在刀柄之上,冷冷地看着击败在地的上弦之鬼。
还未等我开口,朝着无一郎淡淡投去目光的黑死牟却是先我一步开了口。
“名字……”他稍稍撑起身子,紫色和服拖沓在沾满夜露的草上,晕染上少许深色的水渍,“你的……”
“?”被问话的少年脚步顿住,似是没有料到对方会突然上演这么一出,有些阴晴不定地看着他。
“你的名字……”见他没有回应,黑死牟不动声色地半躺着,继续慢悠悠地开口,“告诉我……”
就好像他只是在地上打盹那般,而不是面对着什么岌岌可危的局面一样。
无一郎有些困惑地眨眨眼,最终不知道该作何决定的,将求助的视线投向我。
“告诉他吧。”我说。
“无一郎……”他这才吐出一口气,说,“时透无一郎。”
听到完整的答复,黑死牟像是做完了所有想做的事般,身体松懈下来,缓慢点了下头,终是露出释然的笑容。
“时透……无一郎么。你很有天赋……也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日后……勤加锻炼,定能……”
“你在说些什么?”
“没什么……缘一,动手吧。”
心知人鬼立场分明,即使在血缘上拥有微薄的联系,也知道眼前的少年不会听从他这堕落成鬼的祖师爷的教导。
于是,不再过多言语,用着生出尖利指甲的鬼之手,握住颈前日轮刀的刀身,血液瞬间从刺破的皮肤中流淌触碰到刀刃燃起赤红色的烈焰。
“是时候……该结束这一切了……”
说着,黑死牟手上用力,便要牵引着剑身朝着脖颈砍去,与这在世间徘徊数百年的岁月做个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