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扶着栏杆的手一把揪住孩子的胳膊,这一下子使得提着绳子的一边脱力滑下去了不少,他死命地咬牙又定住。
现在他两手各提着一个人,全靠栏杆撑着浑身的重量,才没有一头栽下去。
老旧的栏杆嘎吱作响,可以察觉到正在向外偏移,看样子也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郭长城血液都充上了脑袋,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自己的极限了,那昏迷中的孩子轻一些,可是自己已经没有力气没办法把他拉上来,除非……
除非松开另一只手。
身边的女鬼声音依旧轻柔,吐出的话却充满寒意。
“你知道的,你没法把他们两个都救上来的。扔掉那段绳子吧,那样你就才能救得了那个孩子。“
扔掉那段绳子……可那是……楚哥。
听到那蛊惑一般的劝说,他已经僵硬了的大脑只能迷迷糊糊地想起这两个字,然后已经不住滴血的手甚至将绳子攥得更紧了一点。
楚哥,楚哥,他绝不能松手。
女鬼又笑了,仿佛听见了他的心声。
“你放不开,是不是。只有他你无论如何也放不开。“
“那就松开另一边吧,那个孩子,你并不认识他,你救不了他,也不是你的错。“
郭长城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随着女鬼的话目光僵硬地手里昏迷的孩子。
放开……那个孩子……
女鬼看着他的表情,又望了望远处冲上云霄的白色光柱。
那光柱似乎脆弱地闪动了一秒。
她终于一点一点浮现出狰狞而满意的笑意。
第3章 13-16
十三、
楚恕之隐隐约约听得见崖上飘来的蛊惑言语。
他想,他大概明白女鬼要干什么了。
郭长城是镇魂灯的灯芯化身。百世如一日地做同一种人,做同一种事,至纯至善的灵魂,维持着镇魂灯一直在烧。原来他们只道郭长城没有情窍,无欲无求,是因为怀大爱之心,要渡天下有情众生。却忘了佛也曾说万恶源于放不开,求不得。
只对一人情根深种,执念方生。心间只放一人,就再也不盛不下山河浩瀚,渡不得芸芸众生。
楚恕之想,郭长城曾经在每一次轮回中都踽踽独行,像尘世中的过客,不曾有过爱欲,不曾有过执念,用单薄的身躯护着那一点摇晃的灯火,孤独前行着。
如今,若是为了救自己,任凭那孩子摔下山崖粉身碎骨,这一瞬间的天平倾斜会让悔恨与自责像越勒越紧的藤蔓,成为他今后逃也逃不开的梦靥,让他在午夜时分时时惊醒。
一念起则万恶生,他那本就单薄的身躯,可能就再也撑不起济世镇魂的重担。
镇魂灯芯,可能就要熄灭了。
想到这楚恕之觉得如坠冰窟,浑身发冷。他本想护郭长城平安喜乐,可没想到那帮鬼怪甚至不为图他性命,而是要直接毁了那至纯至善的魂魄。
而这一切孽报的根源竟然是自己……
若是这样,自己不如一死。
自己本就是从尸堆白骨中爬出来的,灰飞烟灭又算得了什么。
他若是能动一分一毫,就不等郭长城选择,直接挣脱他手里的绳子任自己摔下万丈深渊。
可是他现在浑身上下只有手臂还能发力,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就能挣开这该死的缚鬼绳……
楚恕之几乎将牙咬碎。
郭长城,你会松开手的对不对。
如果你是郭长城,你就一定知道我希望你怎么做,对不对。
也许是他无声却撕心裂肺的吼叫真真切切地传到了郭长城耳中了吧。
下一秒,一直拽着自己的力量消失了。
他看见郭长城一把将那个昏迷的孩子提了上去,而自己则像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坠落下去。
长城,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楚恕之几乎是笑了。
这样就好。
他眼前飞速闪过一张一张影像,清晰的,模糊的,全都是郭长城,各种各样的郭长城。
第一次见到郭长城时那唯唯诺诺的样子。
后来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自己后面亦步亦趋的样子。
害怕的时候死死拽住自己衣角的样子。
还有,还有,
他眼里带着藏也藏不住的爱恋看着自己,喊楚哥,的样子。
这样就好,楚恕之想着,卸掉了一直手臂上一直试图挣断缚鬼绳的力道。
可是,紧接着,他看见郭长城决绝地从悬崖上纵身跳了下来。
十四、
刹那间,天地间的一切声音,一切景象都消失了。
连血液都已经凝固。
一片漆黑苍莽中,楚恕之眼里只有那个向着自己不断坠落的身影。郭长城单薄的身体像是快要被呼啸的风吹散了,他竭力向自己伸出手,喊着自己的名字。
“楚哥——”
楚恕之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硬生生绷断了缠绕在手臂上的缚鬼绳,手臂一瞬间血肉模糊,几乎立刻失去了知觉。他强忍着剧痛吟出一段咒术,四周传来千万鬼神同时嚎哭一般震天动的巨响。
那声音挟卷着暴风般的气流,最后汇聚在他身后,远远看去像是从背上长出了森森白骨一样的巨大羽翼。
四周的景物依旧在快速向上掠去,刺耳的风声让他只能看见郭长城带着焦急的表情在喊着什么,却听不见声音。他竭力向上伸出手,触碰到了那人的指尖。
楚恕之终于一把将人扯在了怀里。
郭长城死死搂住他的腰,不住地颤抖,脸埋在他的颈侧,声音哽咽地说:
”……楚哥……我抓住你了。 ”
他像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一般将人牢牢护住。“没事了,”他对怀里的人低声说。“没事,我在。”
地面越来越近,隐约可以辨清斑驳冷硬的乱石胡乱地散布在漆黑的土地上,他们还在缓冲中下落。
眼看就要摔到地面,下落的速度却还是太快了。
在最后几秒钟,楚恕之背上羽翼般的白骨以看不清的速度向四周铺开,形成一片巨大的支架,根根白骨牢牢地直插进地面。
他看准安全的距离,在最后一刻将郭长城推向了用白骨架起的网上。随着郭长城毫发无损的落地,他终于脱力,几声刺耳的碎裂声音响起,他在离地不足一米的高度堪堪停住了。
楚恕之咳出一大口血。
一根白骨穿过了他的胸膛。
十五、
楚恕之只觉得四肢百骸都要震碎了,疼得意识已经模糊不清,下一秒就要坠入一片黑暗。
可是他看见郭长城跌跌撞撞地向他跑过来。
自己要是晕倒了,这小孩儿还不得吓个半死……
楚恕之模模糊糊地想着,强撑着把意识拖回清明。
他吃力地撑起身子靠在一块石头上,拔下穿透身体的白骨随手一扔。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血,手捂在嘴边止不住地咳,猩红的鲜血就顺着指缝流下来。
郭长城看见他的样子,眼眶立刻就红了。他颤抖着跪到楚恕之身边,从衣服内怀里掏出止血的药瓶和棉条,小心翼翼地擦在他身上。由于手抖得不像话,他好几次都没有拿住瓶子,药水洒了一地。
楚恕之虚弱地靠在石头上,由他动作。小孩儿一声不吭地给他上药,安静得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他原以为小孩儿会惊慌失措或者放声大哭,但是并没有。小孩儿虽然浑身都在颤抖,眼睛也红得吓人,却死死的咬住嘴唇,甚至没有泄露一丝声音,只有轻柔扑在自己耳畔的杂乱呼吸昭示着对面的人正极力克制着情绪的事实。
楚恕之微微侧头看他,小孩儿靠得很近,沾着水汽的睫毛在轻颤着,柔软的发丝轻轻擦过他的侧脸。
郭长城刚才决绝地跳下山崖的身影依旧环绕在他眼前。
楚恕之心里有什么呼之欲出,一直以来竭力忽略,竭力克制的某种情绪,正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胸腔里钝钝地疼,疼痛中又带着甘之如饴。楚恕之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他动了动嘴唇,一开口就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烧灼一般疼地要死,但是他克制不住地想要说话。声音沙哑到不像是从他的嘴里传出来的。
他似乎极力压抑着什么,一字一顿地费力地说:“郭长城,你为什么要一起跳下来……”
郭长城听到他的声音,有点呆怔地抬起头,睫毛颤了颤,早就积满的泪水就顺着脸庞滑下来。
他沉默了片刻,又垂下眼继续手上的动作,清清软软的声音有些颤抖,却又似乎带着点倔强的缓慢。
小孩儿说:“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楚恕之觉得大脑中的最后一根弦彻底绷断。
下一秒,郭长城被一股极大的力量一把拽了下去。
楚恕之狠狠的吻住了他。
郭长城瞪大了眼睛,大脑一片空白。
他一下子重心不稳栽倒在楚恕之身上,那人立刻疼的一个激灵。郭长城慌忙想推开他,却被箍得更紧了。
楚恕之一手死死搂住他的腰,一手托住他的后脑,嘴里带着呛人的血气,由于牵动了身上的伤口,剧烈的疼痛使他手臂青筋暴起,不住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