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落在脸上的触感,郭长城睫毛颤了颤,悠悠转醒。他看起来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表情呆呆的望着楚恕之,头上几撮呆毛乱七八糟地翘着。片刻之后,他的身子忽然细微的抖了一下,又抖了一下,眼睛慢慢慢慢的睁大了。
“喂,喂喂,你别……”楚恕之不由得慌了,他看到郭长城眼睛里聚起了水汽。
“呜哇————————”
你别哭啊……楚恕之无力地想。
小孩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是在嚎啕了。楚恕之好几次想插话都被哭声盖了过去,只能无奈地看着他,向来杀伐果断的尸王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看小孩儿哭到自己都受不了受自己了,一边念叨着嘤嘤嘤嘤对不起楚哥我这就去叫赵处,一边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要往外面走。
楚恕之忍无可忍,撑起身子一拉将人拽回了怀里。
世界终于清静了。
楚恕之把人按在怀里,动作算不上温柔地顺着小孩儿的背,没好气的安慰着:“好了好了,瞧瞧你这点出息。哭成这个德行,丢不丢人呐。”
郭长城带着哭腔不满地哼了一声,老老实实地窝在他的怀里。虽然还在惨兮兮地抽噎,但好歹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感觉到小孩儿吸了吸鼻子,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下位置,双手环上他的腰,脑袋在他颈窝里蹭了蹭,就像只温顺的小动物。
他将怀里的人推开一点,打量着他。小孩儿鼻尖哭红了,带着眼泪的睫毛扑闪着的,可怜兮兮的样子。楚恕之心里一动,一只手托上小孩儿的后颈,慢慢地凑近。
对面的人深刻的五官忽然在眼前放大,郭长城整个人都僵了,呼吸都暂停了一秒,眸光也颤了起来,眼里风云变幻。
最后他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紧张的等了半天,却并没有预想中的触感落下来。郭长城疑惑地睁开眼,发现楚恕之没有靠过来,只是目光深沉地盯着他。
“你不推开吗。”
那人低声问,看不出表情。
“楚……楚哥?”
“你附身已经解除了吧。”
郭长城像被一盆凉水当头浇下,四肢发冷。
楚恕之没有漏过郭长城眼里一闪而过的惊慌。
其实从小孩儿一睁眼,他就什么都明白了。小孩儿的情绪向来都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盯着自己的那双眼睛,从悠悠转醒时的恍惚,到清醒之后的汹涌,里面像波浪一样翻涌不定,惊喜,自责,内疚,担心,千回百转,变幻不定。可是,独独不见那种最熟悉的,最近一段时间常在小孩儿眼里看见的,那种毫不掩藏的恋慕之情。
他太了解小孩儿的性子了,要是自己不说,小孩儿大概会装作还喜欢着他。
要是自己不停下来,小孩儿也不会拒绝他的亲吻。
要是自己……叫他不要走,他敢保证,小孩儿只会温温软软地说,好,楚哥我不会离开你的。
明明身体僵硬得不行,下意识地想后退了,小孩儿却强迫着自己不偏开头,只是不自然地闭上了眼睛。
你究竟是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楚恕之感到一阵胸闷,深吸一口气,靠回到在身后的墙上。
他强迫自己的声音冷下来,也成功地看见小孩儿的脸色变得发白。
他听到自己不带一丝温度地说:“郭长城,你这是在同情我吗。”
二十一、
两周后。
赵云澜坐在转椅上双手交叉,面前是特调处众人。
“……就是这样,现如今世间恶鬼怨魂的数量已经远非万年前能比,以致于镇魂灯开裂,群鬼虎视眈眈,趁机想将灯芯熄灭,一举突破结界。现在虽说群鬼被我们暂时压制了,但是依旧不能掉以轻心。”
“尤其是小郭。我知道你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接受你是灯芯的事实,但是就是这样。如果你心志不坚,魂魄不稳,将成为群鬼趁虚而入的最佳对象。这段时间务必处处小心,知道了吗。”
语毕,四周一片安静。
赵云澜:“小郭,知道了吗。”
……
众人看向正在发呆的郭长城。
祝红/大庆/林静/汪征:“咳!”
桑赞:“k……k……咳!”
楚恕之抬头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又默默低头转笔。
郭长城:“嗯?……哦!哦哦哦!赵处您叫我?”
赵云澜无奈地扶额:“小郭,你这已经是这个月第……第多少次来着?”
汪征温温柔柔地提醒:“第七次没有听到领导问话,第十二次开会的时候开小差,另外上次提交的报告里面有六个错字四个病句还放错了文件夹。”
赵云澜一听,有点小尴尬,本来只是想提醒一下就算了的,但是现在他只好清了清嗓子,端起了领导架子,板起脸说:“郭长城这个月的奖金扣了,下次注意。”
“好……好的,对不起。” 郭长城像个霜打的茄子一样垂下脑袋。
“最后,关于城东那起案子,老楚先去看看情况。以上这些,散会。”赵云澜说完,默默地看了眼蔫头蔫脑的郭长城,转身走了。众人很有默契地纷纷凑过来,排着队揉了揉郭长城的头,都十分善良地什么也没有说。
郭长城还保持着刚才承认错误的坐姿,整个人蔫蔫的。他最近都每天沐浴在特调处众人同情的目光中,祝红看他的眼神似乎就差扑在他身上哭了,平常满嘴跑火车的赵云澜都不好意思骂他了。
他也知道自己最近魂不守舍,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但是……郭长城小心地抬头看了看坐在不远处的那个人。
楚恕之在收拾东西。
那天早上,郭长城在楚恕之病床边醒过来的时候,其实恍惚了很久,就好像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梦境。
在梦里,他喜欢上了楚恕之。他还记得那些小心翼翼,那些怦然心动,记得他曾经跟着他从万米悬崖上义无反顾地跳下来,记得他在最后的仅剩的时间里握着楚恕之的手一遍一遍诉说着喜欢。
然后,梦醒了。阳光从窗帷映进来,楚恕之就靠在床边,温和地抚着自己的眼角。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明明还记得所有的一切,记得所有的细节,但是他再也回忆不起当时是怎样的一种心境了。自己就仿佛一个站在台下的看客,漠然地看着戏中人哭着,笑着,谢幕了走远,却再也无法感同身受。
他像个傻子一样愣愣看着眼前的人,觉得自己正怀抱着沉甸甸的感情站在那人面前,想拿出来给那人看看,可是低头又发现怀里空无一物。
于是他哇地一声哭了。
然后那个人把他温柔地搂进了怀里,熟悉的气息包裹了过来。他哭得乱七八糟,脑袋像一团浆糊,但是有一瞬间他迷迷糊糊地想,要是楚恕之还要他的话,自己就装作还有感情,陪他一辈子好了。
可是他被推开了。冷冷的质问响起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他明明知道的,他的楚哥是那么桀骜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接受施舍一般的感情。自己怎么可以……这么折辱他。
说完那句话,楚恕之就皱着眉闭上眼,不再看他,一副拒人千里的气息。他也只好悻悻离开。
从那之后,他一直不知道该如何与楚恕之相处。楚恕之回来上班的前一天晚上,他在厨房转悠来转悠去,一会看着食材愁眉苦脸,一会对着炒锅唉声叹气。今后是要把那人的早饭换成和大家一样的吗,还是接着给他做一份特别的呢?
郭长城不知道哪一种比较残忍。
他像一只僵尸一样瞪了一夜眼睛,第二天顶着熊猫一样的黑眼圈。他到底还是做了一份特别的,不过很怂地自己吃掉了。
给楚恕之的饭和其他人的是一样的。郭长城一边吃,一边在座位上装作无意地瞄楚恕之的脸色。只见那人神色淡淡的,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反应。郭长城松了口气,又好像隐隐地有点失落。
……思绪飘得似乎有点远,郭长城发现楚恕之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了。
哦对,楚哥要出外勤去了。他顿时感觉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坐立不安地抬起头看那人,想出声叫他。
你……你,你要一个人去吗?他想问。
句子已经到了嘴边,可是每次想张口的时候,声音却都奇怪地堵在了嗓子眼里。他只能眼巴巴地盯着那人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向门口走去。那人甚至看都没有看自己一眼。
郭长城感觉得到自己的心情正一点一点地沉下去,最后他放弃了一般地又垂下了头,放在腿上的手也默默地握成了拳。
果然……楚哥以后可能都不会带我出外勤了……
“你再愣着我就一个人去了。”
正当他陷入绝望的时候,冷冷淡淡的熟悉嗓音却从门口传来。
郭长城有点难以置信地抬头。楚恕之正在抱着臂在门口等他,看起来有点不耐烦,却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
“还想什么呢,走啊。”那人说。
嘀嗒——仿佛有一滴水地落在了干裂的大地上。郭长城心里枯萎了的小树苗“嗖”了一下又活了过来,然后霎那间山花开满了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