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现在。”薛洋一咬牙,又想起晓星尘抓着他的手低低恳求他不要去,舌头一瞬间好似被人揪住打了个结,差点就说不出‘去’这个字,不过他很快调整好情绪,将晓星尘带给他的影响努力忽视,坚定到:“现在就走,越快越好,夔州我早已经玩腻了,不去你金麟台,我也要去别的地方。”
他愿意去金光瑶自然求之不得,他本就是一个人来的,立即就走也没有什么麻烦,问了薛洋说没什么要收拾的,又拿了随身携带的帕子给薛洋擦脸,温和道:“那我们现在就出发了,兰陵有一家酒酿丸子又甜又香,你定然会喜欢。”
金光瑶擦的又轻又柔,仔仔细细把薛洋一脸血迹擦了个干干净净,也不嫌脏,擦完又把用过的帕子折好收回袖中。薛洋愣愣的搓着被他擦过的脸发呆,心道最近真是好奇怪,怎么一连遇到两个人碰他,他都觉得熟悉又莫名亲近,自己莫不是生了什么病,发了什么癔症吧?换做从前,又或者其他人,谁离他三步以内,恐怕早早就被打的哭爹喊娘,揪起来扔了,这两个人为什么他想厌恶,却根本厌恶不起来?
怀着一腔想不通的心思,薛洋一直到了兰陵都有些兴致缺缺,金光瑶先是派人给自己父亲禀报一声招来了薛洋,直接把人带去了自己住的芳菲殿。一连几天赶路早已疲惫不已,薛洋直接瘫倒在软塌上不肯起来,金光瑶吩咐丫鬟给他沐浴更衣他也不让,直说自己脸皮薄会害羞,说什么也不让别人碰。
金光瑶被他一本正经的胡言乱语笑的不行,领他去了芳菲殿不远处的一座小楼,说是以后给他住,又吩咐人抬了水取了衣服,叫他沐浴后带他去兰陵城转转。
薛洋一听要出去玩,二话不说抓了衣服就去了内室,半个多时辰才晃悠着出了金光瑶给他住的长乐阁。
金光瑶倒是好脾气,一直坐着小厅等他,茶水续了三道,眉目如画的少年才带着一身水雾站到了他面前,身上黑色劲装换成了雍容华贵的金色雪浪袍,滚着细细的金边,胸口是一大朵金星雪浪牡丹图案,明眸皓齿若芝兰玉树,展颜一笑顿如朗月入怀,少年风流郎艳独绝,意气风发实在美极。
金光瑶开怀抚掌,发自内心的高兴:“薛公子换了身衣服我都要认不出来了,这金星雪浪袍穿你身上才是真的好看,不过还缺些东西。”他把薛洋上下打量一遍,对着门外丫鬟招手:“去拿朱砂过来。”
薛洋翻了个白眼,一屁股坐在他身边,敲桌子道:“我饿了,你快带我出去,还有,我叫薛洋你不是早就知道的嘛,谁知道你薛公子喊的是谁。”
金光瑶摇头道:“以后相处时间还长,总不能直呼你名姓,你可有字?”
“字?什么字?”
金光瑶瞧他一脸迷茫,竟是丝毫不知的模样,轻声叹息道:“罢了,回头我与你另取一个就是。”说话间丫鬟拿了朱砂上来,金光瑶拉了他坐好,拿着笔正要冲他眉心下手,薛洋猛的往后一躲道:“你要干什么?点胭脂?我才不要,女里女气的。”
金光瑶无奈道:“哪里会女气,你怎么净胡说,既然当了我金家的客卿,总得要相得益彰才是,这朱砂只是一种象征,点了又有什么打紧。”
薛洋听他一番长篇大论,已是不耐烦至极,胡乱挥手嫌弃道:“那你快点,不然我一会儿要睡着了。”
金光瑶忍俊不禁,按着人仔细在眉心点了殷红的朱砂,这一笔下去更是如同九天下凡的金仙童子,欣赏完自己的杰作,金光瑶没敢再夸,怕他牛脾气一上来直接给擦掉,两人收拾停当,这才一前一后下山去了。
说不上来是不是因为金氏家大业大,处处彰显着繁华富裕的原因,兰陵城也要比别的地方热闹的多,夜幕将至,人流如织反比白天更多,薛洋一向独来独往,这样和别人一起出去还是头一次,大约是别扭小孩子的心性,遇见什么好玩的都要停下来看一会儿,又一脸嫌弃的拋在身后。
金光瑶一直跟在他身后两三步的距离,也不是怕他惹事,只是怕他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走散找不到回去的路,薛洋晃了一阵自觉没趣,嫌金光瑶走的太慢,又退回后头闹腾:“你不是说有酒酿丸子?哪里有?”
金光瑶慢吞吞道:“你又饿啦?来之前不是才用过饭。”
薛洋不乐意道:“瞧你小气的,你家住那么大的房子,看起来还挺有钱的,我还能吃穷你吗?快走快走,好久没吃甜的了,嘴馋。”说着拽起金光瑶衣袖催促不停。
金光瑶表情也是十分奇特,他向来见人三分笑,时间久了好似带了一层面具,这面具还长在了脸上,扒都扒不下来,如此一来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是谁,都猜不透他心里的想法。可不知怎么的,从遇见薛洋开始,感觉整个人都是轻松的,自己又愿意纵着他的小性子,实在是很有意思了。
他带着薛洋到了自己从前常去的一家铺子,薛洋也不客气,一看见招牌上酒酿丸子几个大字立刻双眼放光,等店家上了东西,兴奋之余还不忘回头:“真的是甜滋滋的,还有酒的味道,你要不要吃?”
金光瑶摇头,薛洋一脸你真无趣的样子,摆手道:“那我自己吃,你爱去哪里去哪里,不用特意跟着我。”
他这么说,金光瑶也不会干等着,酒酿丸子的甜香和酒气,仿佛是很久远之前的事了,自从他成了敛芳尊,这种东西也再没有吃过,外人皆看他身居高位,美名远扬风光无限,其实心里的苦,比之北风过境万里燎原,又岂是吃糖吃甜能够补回来的。
他慢悠悠出了门打算透气,却又莫可奈何的停在了门口,其实哪里人都多,铺子周围还有好多卖小吃的,烤红薯,酿豆腐之类多不胜数,各种味道流窜,酒酿丸子的甜香再从屋里飘出来已经闻不大清了,金光瑶松了口气,一抬头却见两道人影逆着周围灯笼昏黄的光线缓缓而来。
白的如同水中花岸边月,每走一步都似踏着一池碧波荡漾的秋水,黑的是山中兰无尘雪,每到一处都似十里冰封的一片冷湖。
金光瑶快走几步拦下两人,微扬了脸叹息道:“明月清风,凌霜傲雪,果然名不虚传,能在这儿碰见两位实在是荣幸。”
晓星尘微微一愣:“敛芳尊?”
金光瑶点头道:“正是不才。”
“你怎么在这儿?这个时辰还有公务吗?”
金光瑶看了眼彻底沉下去的天色,又从晓星尘脸上略过,状似无意的看了眼身后,笑道:“哪里有什么公务,是陪一个小朋友来玩的。”
晓星尘听他提起小朋友三个字,下意识就往他身后去看,这一看就看见一身金星雪浪的少年,晃晃悠悠从一家铺子里走出来,隔着不远的距离,他甚至能从四周糟杂的人声中,听见他正哼着轻快的小曲,路过身旁卖糖葫芦的摊子,毫不犹豫从上面拿了两个,一个塞在自己口中,一个摆弄着翻来覆去的摇晃。
身后小贩目瞪口呆,想是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追了几步大喊:“你怎么吃东西不给钱?”
少年嘴里还塞着糖葫芦,含糊不清又理所当然的应声:“我没钱啊。”
小贩正要大骂,一锭银子咚的丢在了他怀里,一抬头就见金光瑶无奈道:“下次再遇见他,直接去金麟台结账就是。”
薛洋一见是金光瑶,三步并作两步跃到人跟前,笑眯眯道:“很甜,吃一个?”说着就把糖葫芦往人嘴边送,金光瑶躲了几下没躲开,小心的咬了一个,掩了嘴回头道:“让两位道长见笑了。”
薛洋最烦听他文绉绉的说话,撇着嘴正想往前走,走了两步愣住了,离他几步之遥正并排站着晓星尘和宋岚。前者目光渐沉,如一汪无底湖水,在他和金光瑶面上来回变幻,后者无动于衷深海无波,薛洋手里还举着抢来的糖葫芦,不知怎么突然心虚,下意识的就往身后藏,结结巴巴道:“晓...星尘,你怎么跑这么快?”
第10章 咫尺天涯
宋岚觉得自己好友最近一系列的举动实在太过反常,明明说好的要结伴四处游猎,怎么一见到那个小小少年就全数变卦了呢?第一次说好的去夷陵却转而去了夔州,第二次在夔州待了没两天又非要来兰陵,来兰陵也就算了,自己也是且走且看没有其他目的,去哪里都一样,但是一向不以世家大族为荣的好友,为何要同意来金麟台小住呢?
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
白鹤亮翅的香炉里正点着上好的安神香,平常这个点早已入睡的人,被炉中香气熏的反而烦躁起来,坐在桌后打坐也没有片刻的静心。夜风轻而柔和,将窗外清亮的月光捧了一捧送进室内,敞开的窗户上亮莹莹一片皎白,宋岚捏了捏额头打算将香炉熄掉,实在是不习惯这么浓重的熏香,哪怕是安神的,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他掀了盖子将杯中茶水一股脑的倒进去,那香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围着鹤嘴腾出的烟气便又重新沉进炉中。宋岚吁了口气,打算将门窗打开散一散屋中憋闷的感觉,手摸了门往里一收,晓星尘伸过来敲门的手停顿在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