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夜梦见外面停着数十辆警车,警笛响成一片,Dean朝自己开了枪。半夜里惊醒,粗声粗气地喘息,急得胸口都痛了,忙不迭翻身下床,光着脚跑到Dean的床边,直到还能听见他的呼吸声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第五夜睡得还算安稳,半夜里听见另一张床上传来了幽幽微微的吱呀声。他睁开眼睛在黑暗里翻了个身,另一个人的喘息海浪般从那张床上涌来。他愣了愣,错愕驱散了仅剩的睡意,屏住了呼吸在寂寂黑夜中倾听。呻吟被困在口鼻里,跟随着炽热的气息沉沉浮浮,像极了过去他们疯狂又压抑的偷情,他心中猛地一动,接着就听见自己的名字跟随着一缕气息从某个人的嘴唇之间逸出。
手指不由得狠狠掐进手臂里,心跳蓦地乱了,他没出声,一口气吊在鼻腔里,直到憋得满脸通红这才悄悄舒着气,慌忙不迭地往喉咙里吞咽着津液。
单人床的晃动声过了许久才平息下来,睡在那张床上的人蹑手蹑脚起床进了浴室,他听见水龙头被打开的声音,很快,很急,不过一会儿便停歇了。
起床时又是浓浓两圈眼青,兄长总喜欢在刷牙时问他睡得好不好。目光胶着在握着牙刷的那只手上,手指蜷曲的动作不知为何突然变得下流起来,他忍不住吞咽,却不小心咽下了牙膏泡沫。反应过来时弯下腰咳嗽,Dean笑得喷出一口水,抬手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还不忘调侃地问他牙膏的味道怎么样。
他想知道昨夜里是哪一只手。
这种事自然问不出口。
他想问Dean昨夜里是不是故意叫他的名字,是不是知道他会被吵醒才故意那么做的。他总是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有时觉得自己好像活在一场不真切的幻觉里。
那只手在他背后来回轻抚,Dean的气味近在身侧。他咳出了些泡沫,又喝了自来水漱口,Dean可恶的嘲笑声一直没完没了,他感觉有些烦躁,抬起头将嘴唇贴到对方唇上,冰冷的舌头轻而易举撬开牙关钻进他嘴里,直到气竭的Dean涨着脸抓紧了他的衣襟他这才放开。
Dean瞪大的眼睛里写满了诧异,或许还有一丝丝惊喜。
Sam分辨不出。
他感到狼狈。
拿过毛巾擦了一把脸,转身走出这逼仄的浴室之前他哼哼着问了一句“牙膏的味道怎么样”。
TBC
第八十三章 83
兄弟二人都找到了工作,Dean在附近的一家修车厂上班,Sam则找了一份代写书信的兼职。尽管两份工作收入都不算多,但至少也有了比较稳定的经济来源。Sam不用外出,坐在地下室里抱着电脑就能完成工作,而Dean朝九晚五,每晚回来都会给Sam带一份晚餐。
渐渐又有了一些“生活”的样子,随着通缉悬赏发布的频率越来越低,人们似乎也慢慢地淡忘了他们。这或许是好事,但危机感与恐惧却总像头顶灰蒙蒙的阴霾挥之不去,睡下时也总是惴惴不安,只要躺到床上,Sam给的那把手枪就没有离开过Dean的手。
过去那般安稳的生活最终成了印在书里的诗,被裱在框里的画,那么平凡又那么美,于他们而言不过大梦一场,醒来就什么都没了,闭上眼睛也回不去了。
每到周末Dean总会扛一箱酒回来,摸去厨房做些他们都喜欢吃的菜,最后把空空如也的盘子就这么放在桌上,Sam还盘腿坐在床上进行着他的工作,遣词造句,咬文嚼字,他一个人喝得酩酊大醉,伏在床上喋喋不休叫着弟弟的名字。
起初Sam总是不理他,或是放下电脑哄着他快睡觉。快三十岁的男人喝醉了比小男孩更难缠,手指顺着扣子攀上弟弟的衣领,摇头晃脑地凑近了想吻他。Sam好脾气地拉开他,把他按到床上,他一个人把床折腾得吱嘎直响。
这个时候Sam总会想起无数个夜晚,他会想起Dean对他说过的非他不可,想起Dean把厚厚一叠钞票塞进他怀里时顺势过来吻了他,或是夜半床的响动,他睁开眼睛,听见Dean哽咽着叫起他的名字。
后来的联想就越来越过分了。他们原本各自住着体面的公寓,每次都记不住要先拉紧窗帘。门后、沙发上、墙上、床上或是浴室里,有几次甚至直接在客厅的地板上做了,Dean的头撞到茶几的腿,他捂着额头哇哇大叫,可叫声到最后还是变调成了呻吟,又被一只手紧紧掩住,让他只能泄愤般咬住某根修长的无名指。
或是每次喝完酒从酒吧里出来,做完礼拜走出教堂,陪着养母买完东西离开百货商场,跟两位老人一同看完球赛回家……一路上总要提醒自己眼神不可放肆,倘若能停留别处就千万别凝固在对方身上。一双手也要规规矩矩塞在口袋里,手指挨着手指,生怕一不小心就不由自主黏在了对方肩膀或是腰上。
这些回忆总是来得不合时宜,梦呓般絮叨不停。Sam一次一次拉开兄长,他总不厌其烦地黏过来,双手搁在他宽厚的肩上,扬起下巴就想把嘴唇贴过来。
有几次他闪躲不开——或者说是不愿闪躲——Dean吻了个正着,就心满意足地伸出舌头舔舔嘴唇,胳膊勾住脖子,胸膛贴着胸膛。
可每当Dean呢喃着“我爱你”的时候,刚刚热切的心总会忽然冷却下来,像炽热的炭火遇到一场冷冰冰的雨,火焰熄灭了,只剩绵密密的浓烟,呛得人眼角发痛鼻尖发酸。Sam从吻里躲开,又懊丧又难过,双手扶着哥哥的肩膀压着他躺下,一边摇头一边说“不”,惊觉自己是不是再也听不得Dean说出任何类似“我爱你”之类的话了。
他总觉得那是假的。
那根刺就那么插在心口,怎么都拔不掉。
后来渐渐也掌握了兄长醉酒的规律,周末的晚上总会放下工作一个人躲出去,等夜深了回来,Dean多半已经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了。
那个时候又忍不住在床边驻足长望,视线从Dean渐渐长长的头发滑向他微微皱起的眉梢,再到他不知何时都泛着一层浅红色的眼皮,他布满雀斑的鼻梁,他丰满的嘴唇和生着胡茬的下巴……每当视线汇聚到喉间的喉结上时,背心里总是一片燥热,汗水顷刻之间涌出毛孔。他呼出灼热的气息,慢慢弯下腰,偷偷地吻。
曾说过只要和Dean做回兄弟就好,那时是真真切切这么想的,他只希望Dean对他能诚实以待,可一路逃亡过来才发觉,他心底仍无法彻底放下。
Dean是他此生最大的罪愆,站在深渊谷底,他知道自己再难见天日。
每个周日的早晨,人们都去教堂做礼拜了,唯有他们还待在狭窄的地下室里。他们曾各有一枚十字架,逃亡途中扔在了旅馆里,后来就再也没有拿到过新的。教堂那种地方也不敢去了,害怕一进去就被人认出来,周日的早上也只能跪在各自的床上低头祷告。
不太忙的话,周日的下午Sam会和Dean一起去超市买些东西回来。开车的人又变成了Dean,他总在开车时哼一些不在调上的歌,Sam对此很是无奈。去那种公共场所总要冒些风险的,他们习惯了戴帽子出门,到了室内也不会摘下来。有一次Dean在超市里正巧看到一个小偷悄悄从一个女孩的挎包里偷出了钱包,他把手推车交给Sam,自己压低了帽檐跟过去,不动声色地把小偷揪到角落里一把撂倒,追着女孩把钱包还给了她。她抬头道谢的时候好似发现了什么似的,说着话忽然就顿住。不祥的预感漫过Dean的大脑,枪还插在腰后,他却不敢在还没成年的女孩面前明目张胆地去摸,慌忙转身想要离开,女孩从身后拽了一把他的袖子,急急忙忙大声说了一句“谢谢”。
后来也算相安无事,离开超市时没看到警车,惴惴不安地回去之后也没有等来警察敲门。或许那时只是他的错觉,女孩根本没认出他是谁。
拿到第一个月的薪水时他问弟弟他们得攒多少钱,Sam放下电脑认真想了想,却告诉他说如果他想离开这里,他们现在就可以再去边境碰碰运气。
“我知道你不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Dean起了话头,欲言又止。他总是忍不住去想许许多多个如果,如果他们没有开始过、如果他们没被发现、如果Sam没有帮他越狱……愧疚总是多过庆幸的,他觉得就是自己害惨了Sam。
Sam确实不喜欢现在的生活。
他喜欢以前的。
六岁前的记忆里还有父母,他们家的院子里有秋千。
七岁往后的记忆里是Neill夫妇,是他慢慢抽长的身高,是他傲人的成绩和得到奖励时的雀跃自信。
他喜欢以前的生活,凡俗安稳,能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他喜欢大房子,新的家具,干净的墙壁和地板;喜欢明亮的办公室,竞争又不失友善的同事;他喜欢订阅杂志,看球赛,每年两次的旅行。
可如果那样的生活里没有Dean,他会用他有过的一切换回兄长。
他不喜欢现在的生活。
可也不会有比现在更好的生活了。
Dean是自然,失去了Dean他就失去了光和风,失去了雨和月,他失去愤怒与欢欣,心脏还在跳动,呼吸已经死去。
他不喜欢现在的生活。
可他在意Dean,在意到他不会在意自己喜不喜欢现在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