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楼,敲门,Sam盯着门上的猫眼,有股想用手遮住它的冲动。等了好久,门后这才迟缓地响起开锁的声音,Dean打开门,看到Sam,没有要他进去的意思,只是问怎么这个时候来他这里。
“Jessica呢?你们没在一起吗?”
听那个名字从Dean口中说出,一直强压怒意的Sam终于忍不住低吼道:“我来这里找你和她有什么关系!”
这怒火来得又猛又急,烧得Dean一怔。他上下打量着好似匆匆追来的弟弟,心中一动,滚烫的热意隔着骨骼灼烧皮肤,喉咙里顿时漫上一股嘶哑的干渴,让他不由得往肚里狠狠吞咽下津液。可他依然没让Sam进门,只是和他一同站在门口,对峙,对视,长久地不发一言。
“找我有什么事吗?”
Dean终于出声,一开口却是沙哑疲累的声音,像他刚刚经历了一场漫长的追捕。
Sam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Dean居然问他有什么事。
他从不知道自己找Dean一定需要有什么事做借口,他从不知道假如没有事他就进不去Dean的家门,甚至不能和Dean见面。
“你刚才是故意的对吗,故意和我的同事一起离开,故意留下我和Jess两个人?”
心脏仿佛皱了起来,紧缩成一团,被一只手紧握着,捏得Sam几乎喘不过气。他还记得目睹Dean离开时的错愕,记得他被所谓的秘密钉在门口无法动弹时的焦急愤怒,那个时候他应该追过去的,可他只是徒劳地站在那里,转身面对让他背上满身愧疚的Jessica。Sam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突然之间Dean会疏远他,会故意同别人一起把他和某个异性推到一起,就算那些人毫不知情,可Dean却是知道一切的。
Dean是当事人,是他的共犯,他们共享罪恶,Dean不能就这么轻易地一走了之。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TBC
第七十一章 71
愤怒的Sam看起来却又难过又困惑,Dean抬头看着他,仿佛不解为什么他会这样。
如果要问为什么的话,因为回国那天他敲开弟弟公寓的门却看到一个湿着头发刚刚洗过澡的女孩,因为为了一桩爆炸案赶到百货商场却看到拒绝了自己的弟弟正帮着那个女孩挑衣服,因为在刚才的派对上他听到那女孩和弟弟说起那天他们一起晚餐的事——如果要问为什么的话,难道Sam心里没有自觉吗?
他当然是故意躲避Sam的,因为他会忍不住好奇,忍不住想问关于Jessica的事,可那些都是Sam的选择,他觉得自己没有权利过问。
“所有人都觉得那是好的,不是吗?”
移情就像偷来的东西,总有一天还是要物归原主。
Dean觉得这个时候去纠缠自己和那个漂亮女孩谁在Sam心中更加重要实在太过矫情,有时是需要考虑责任和道义的,他知道,他更知道Sam不需要什么事都告诉他,可他厌恶Sam隐瞒他,就像Sam厌恶他的那些谎言。
他很清楚那些横亘在心底的酸涩与尖锐是嫉妒。
可是,和“正确”比起来,“嫉妒”又算得了什么呢?
“正确”是Sam应得的,因为Sam是被某个人害得变成了“不正确”,变得需要“纠正”。
而Sam从未想过自己会从Dean口中听来这样的话,他做梦都想不到有一天Dean会再次告诉他什么是对的,什么好的,像时光倒流回十二年前,泪眼迷蒙的他坐在椅子上,十七岁的少年按着他的肩膀,忧伤而惊惶地告诉他那是错的。
如果他是错的,为什么十五岁那年他十九岁的哥哥没有纠正他,为什么十八岁那年已经大学毕业的哥哥还愿意躲在房间里接受他全部的触碰和吻?为什么那个时候不继续坚持告诉他那不对,为什么一定要等到这个时候?
“所以你也觉得那很好是吗?”Sam说得咬牙切齿,声音却因为惊愕难过而一直颤抖。他猛地捉住兄长的手腕,推着他进了客厅,反手用力关上了大门。
“你看到所有人都希望我和Jess能有些什么,所以你也那么希望?你也希望我和她约会吗?然后结婚?生两个孩子?”Sam紧紧捏着兄长的手腕,气得甚至忘记压低音调,任由自己盈满怒意的声音穿透大门传出走廊,仿佛他已经不在乎此刻会不会有人听见他们的对话。
“闭嘴!”Dean急切地打断他的话,抬眼焦急地看着他,压低了嗓音说道,“你想让别人都听见吗?”
“我不在……”
Dean陡然抬手狠狠捂住了弟弟的嘴,手指陷进脸颊里,力气大到好似要捏碎他的颔骨似的。
“我在乎。”他说,一字一字,凶悍阴冷的语气同他满是恐惧的眼神判若两人。
Sam愣住。
尽管他们都是在这种恐惧中长大的,从不敢牵手,不敢走得太近,甚至在那些人多的场合都不敢看对方。也羡慕过那些能大大方方牵着手走在街头的夫妻,可阴沟里的老鼠早就习惯了暗处的生活,能和对方一起多活一天就是魔鬼的恩赐,他们从不奢求更多。
可他从不觉得Dean是这样胆小怯懦的人——至少以前不是,四年前不是,可他却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样。
慢慢拉下Dean的手,原本激动的情绪已经稍稍平复,看着兄长那双仍有余悸的眼睛,Sam轻声问道:“你为什么要那么做?是因为害怕吗?”
是因为害怕。
Dean曾经畏惧过噩梦,畏惧过野兽般的养父,畏惧过人言污蔑,畏惧过与Sam分离,畏惧过想象中的死亡。
它们有些真实,有些虚幻,却无一例外地都撕碎过他,只是他幸运地又将自己慢慢拼凑好,拼凑成一个不再畏惧它们的人。
于是他也不畏惧危险,不畏惧枪口,不畏惧有朝一日的终结,愤怒的他甚至不畏惧不公,只是从始至终都活在自己会牵连本可避免这一切的Sam的惶恐之中。
少年时总是气盛,死亡总是恐怖的,却免不了在妄想与幻觉里感知到一丝丝不可言说的浪漫。可他在战场上见惯了尸体,每一次目睹死亡都是撕心裂肺;他也见惯了那些再也寄不出的信,见惯再也实现不了的梦想,每一次惋惜过后心里就多了一道划痕,虽然那都是别人的人生,可生命究其本质都是相似的,上帝愿意收容亡者的灵魂,可祂不需要它们——而真正需要的却再也见不到它们。
他不畏惧死亡,畏惧的是自己的错误导致死亡降临在Sam身上。
如果他们的父母没有死在那场车祸里——他的意思并不是说他们同Neill夫妇不够亲密——也许早在十二年前十三岁的小少年就能悄悄地回到正轨上来,他的烦恼可以告诉父母,他们会慢慢劝导他,引导他,或许他的人生只需要那么一次小小的修正。
可小少年却把所有的信任和希望压在了从一开始就从未正确过的哥哥身上。
是因为害怕。
因为Sam本可不必在意那些潜在的不公,不必在意那些潜在的危险,更不用担心自己是否终有一天会被送上高高的刑台。
因为Sam现在有了一个机会。
Dean知道此时自己应该摇头说“不”,Sam不喜欢他撒谎,但他猜这样的谎言不会激怒Sam。
而他点头,说了“是”。
是因为害怕。
而Sam和Jessica看起来却那么好,他们站在一起可以被称为“美丽”,而那种美丽甚至与他们的外貌毫无关系。
在那个简单词汇说出口之后,一切都变得安静而简单起来。Sam仿佛吞食了自己的呼吸,气息吸入鼻腔就再也没有被呼出过,瞪起的榛绿色眼睛里含着一丝混沌不清的光,Dean看不透,也不敢去看清。他甚至不去想这样的错愕究竟是真心还是惯性,转而又觉得如此猜忌弟弟的自己卑鄙无耻。
愤怒跟随呼吸被蚕食鲸吞,云翳般在胸腔里被撕得星点不剩,血液奔涌回心脏好似就静止了,得不到供给的四肢感到麻木僵硬,指尖之下一片虚无。Sam试着找回自己的声音,气流却淤塞在喉咙里。
是因为害怕。
是因为曾经没有那么近地见过惩戒者的模样、没有那么近地目睹过死囚的容貌,所以那个时候虽然害怕却觉得不真切,所以现在才突然意识到那样的危险已迫近眉睫了吗?
是因为害怕,所以曾经的心动和疯狂都变成懵懂无知的错误,所以趁着现在他们还有退路便忙不迭试图纠正吗?
是因为害怕,所以自己要退缩,还想装作无私地再把弟弟推向一个自以为“更好的将来”吗?
蜷缩的舌头慢慢舒展,舌尖舔过齿背,抵在牙齿下面,硌得痛了,呼吸这才一点一点慢慢变得正常。
“那你……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拒绝到底?”
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自然是失落多过期待的,那之后会发生什么谁也料想不到,可就算过了漫长的十多年他仍然心存妄念,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几乎被Dean的一句话捅穿意识与灵魂——那是他从未得到过的,谈不上失去,谈不上愤怒,谈不上惊诧,更谈不上痛楚。
“那你为什么还要承认你也爱我,为什么还要跟我上床,为什么就连今天——就连今天我想要你的时候你也不拒绝我?”
Sam跨出一步迫近Dean,低着头,额头几乎顶在了Dean的额头上。他逼问Dean,试图找出Dean在撒谎的证据,试图逼Dean承认他说的都是假话。如果这些只不过是某桩案子的后遗症之一,他可以理解,虽然难过,也不会责怪De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