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椅子上的Sam脖子上挂着一条毛巾,身上穿了一件不知是谁的T恤。湿透的衣服就挂在另一张椅子的椅背上,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滴水。他本以为还要再等一会儿的,没想到Dean就推门进来了。他还是那副在雨中湿透的模样,被淋湿的短发乱七八糟地竖在头顶,格子衬衫的袖子紧贴在他结实的胳膊上,黏在身上的T恤甚至勾勒出了他胸肌和腹肌的轮廓。
将手中的文件夹放上桌子,Dean拉开椅子坐下,看了一眼坐在桌子对面的Sam,想起刚才他的莽撞行为,又是一阵咬牙切齿。
“我只有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是那个人。”
“你知道他哥哥是谁吗?”Sam没有回答Dean的问题,反倒转而抛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你知道?”
看到Dean渐渐聚拢的眉心,Sam想起那正是他出国那几年里发生的事。他看过那场庭审的录像,法官最后宣布谋杀罪名成立时,彼时还像个青涩少年的男人愤怒地起身痛骂他与陪审团,最终被保安拉了出去。他一直忘不掉男人为了忍住眼泪而颤抖的嘴唇,也忘不掉他大吼“Matty是无罪的”时的嘶哑声音。尽管时隔多年,男人的发型变了,又戴了一副大大的眼镜,可Sam确信自己没有认错人。他在最近的报纸上看到过报道Matt死在狱中的新闻,联系今夜的经历,他不难猜出男人想做什么。
Sam的解释很快便解除了Dean的疑虑,他放下手中做记录的笔,抬头看向自己的弟弟,原本汇聚在眼中的愤怒早已消失殆尽。
Sam只能从那双凝视他的绿眼睛里看到深深的恐惧。
“不要,不要再做这种危险的事,就算你觉得你在帮我,也别……别再那么做了。他是一心想着与我们同归于尽,如果他今晚带了枪……”说到一半,Dean突然哽住,狼狈地扭过头看向别处。这时Sam才发觉Dean的左手拇指和食指一直紧紧握着他的右手拇指,好似在竭力压抑着什么,他发现Dean湿透的身体在发抖,看到Dean猛地咬住了嘴唇。
那个时候,他什么都没考虑,只是一心想帮Dean,凭着忽然涌入大脑的热血冲了出去。此刻经Dean提醒,假如那时男人带了枪,或是炸弹忽然爆炸——
Sam陡然感觉脊背一悚,一股寒意从他湿透的脚底飞快窜入大脑。
他没想那么多。
没想过自己这么做可能会让Dean失去他——那时,Dean将亲眼目睹他的死亡。
混乱的情绪棉花般狠狠堵在了喉咙里,Sam顿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想伸手去握住Dean因为忍耐而发抖的双手,扭头看了一眼房间里那面巨大的单面反光镜,终于还是忍下了这股冲动。
最后视线还是落在了Dean的右手上。
TBC
第五十八章 58
将笔录塞进了办公桌抽屉里,Dean锁好办公室的门,开车送Sam回家。
走出大楼的时候这场急雨已经停歇,云开月见,凉风习习。兄弟二人上了车,尽管Dean的怒气早已消散,可车里竟仍是一派沉默,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坐在副驾座上的弟弟,年轻人已经换回了他那身湿透的衣服,嘴唇紧抿,不知心里在想着什么。
Dean还记得他们一同抓到犯人时,Sam曾那么愤怒地看了他一眼。回想起来,真是怪异莫名,他全然不记得自己今晚做过什么惹恼弟弟的事,倒是Sam,一个人莽莽撞撞跑出来,还——
他怎么都忘不掉几个小时前在商场里远远瞥见的那两个身影。
Dean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又让他无端端想起十多年前的那次毕业旅行。他们在逼仄的房间里对峙,少年泫然欲泣,却咬紧嘴唇倔强地看着他,毫不掩饰自己眼中浓郁到几近将他吞没的感情。
当时的他错愕诧异,惊慌失措,直至今日对那一刻内心的震动仍记忆犹新。
他没有准许自己的弟弟,近乎羞愧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那年他十八,少年才十四岁。
等到少年十五岁的时候,他们在客厅的地板上有了一个短暂的吻。爬满汗水的皮肤上浸透了夏天的气味,躁动,蓬勃,他发现自己拒绝不了眼睛长长小狐狸似的少年。
他又记得自己二十五岁那年给弟弟打去电话撒了谎,离开时从租赁的公寓里带走所有东西,最后只留了几块墙纸的碎屑在那里。
他曾买过一双鞋,是他喜欢的款式和颜色,穿在脚上照照镜子觉得自己真是世界上最英俊的男人。多穿过几次就觉得挤脚了,有一次在操场上和同学玩橄榄球,被这双鞋害得摔倒在地出尽洋相。
他还有过一个用了几年的马克杯,热烫在上面的花纹早就裂开了几道缝隙,有一次早晨起来泡咖啡的时候才发现一小块的红色颜料从一道开裂痕迹的一侧剥落了。
一直在用的军刀也会慢慢被磨钝。
所有的崭新都会被慢慢用旧,掉色,开裂,损坏。
可用惯的东西总是很不舍,花纹剥落的杯子还在用,军刀时常揣在口袋里,刀刃钝了也还有别的用处。
唯独那双他觉得漂亮的鞋,挤得脚趾生痛,后来一直放在床底下,再也没有穿过。
对一个人的爱意能持续多久是个无解的问题,那或许取决于激素,又或许跟环境有关。Dean没有追问那个女孩的事,他心里厌恶Sam没有告诉他实话,可回想那通电话,Sam也没有撒谎,只是Sam做出了他不喜欢的选择。
Dean反刍着他们从小到大的经历,一切最开始的那场暴动,他最初的负隅顽抗与最后的缴械投降,他们的分离,和今天街头所见的游行——Dean也从未忘记他曾经暗地里的许誓,他愿意跟随Sam坠入深渊,可如果Sam想从泥淖中离开,他也会帮助Sam。
那是Sam的权利。
何况,从一开始就是他误导了Sam。
他没有立场去探知什么。
或许不是喜不喜欢、也不是爱与不爱,只是某天忽然顿悟,躲藏许久,也许还要思考合不合适与能不能的问题。
总是会累的,可又不舍。
开着车的Dean忽然感觉眼角发涩,却迟迟不敢伸手揉眼睛。他想起Neill太太在车上对丈夫说过的那些话,他想起她说他已经改正了。也许所有人都盼望着他们“改正”,包括他们自己。
身旁的Sam仍是一言不发,好似打定注意不再同兄长说话,竭力咬住颊肉的样子让他看起来有几分冷漠。
把车停在公寓楼下,Dean连安全带都没解,只是等着Sam下车上楼。Sam这时终于扭头看了兄长一眼,默不作声地解了安全带,以一种异常僵硬的语调说道:“上楼洗个澡,把衣服烘干了再回去吧。”
Dean刚想开口拒绝,仿佛已事先看穿他意图的Sam顿时脸色更加阴沉,弯腰不由分说地解了他的安全带,一手抓过他的手腕,少有地命令道:“上楼。”
被弟弟的气势震得愣了一下,脑中还梗着Sam陪着Jessica买衣服的画面,尽管再三催眠自己没有过问甚至不快的权利,此时却轻而易举被Sam的语气激怒。反手将Sam推出车外,Dean一把关上车门上了安全锁,坐在隔着玻璃冷冷看了弟弟一眼,却又不走,像是非要等到他上楼了才会离开似的。
两人就这么隔着车门一里一外地对峙许久。
Sam还像十年前那般倔强顽固,在雨后凉风里站在车旁一动不动,紧抿的嘴唇压成一道苍白绷紧的直线,双眼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车里的Dean,一秒都不曾移开过。车里的Dean起初还怒火中烧地与他对视了几秒,满脑子都是质问弟弟的话,忽地发现自己竟完全无法忍受Sam再去和别的什么人发展一段亲密到难分彼此的关系——他只想一个人拥有Sam。
双眼被猜疑和嫉妒熏得生痛,他觉得自己可笑极了,虚伪极了,车外的Sam顽固地站在风里一动不动,好似今晚在这里妥协的人绝不会是Sam Winchester。
Dean终于还是开了车窗,探出头让Sam快点上楼换衣服。
“我有话想问你。”Sam过来又拉了一下车门,语气依然没有软化的趋势。
“什么事?这里不能说吗?刚才在车里为什么不说?”
“不能,这里不能说,车里也不能说。”Sam一口气否认了Dean的所有问题,又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许久,这才终于用稍稍缓和的语气说道,“和我上楼,Dean。”
不知Sam是想和自己谈什么,心中竟莫名感到抗拒。可犹豫再三,Dean最后还是下了车,跟在Sam身后上了楼。
走进房间Sam就转身过来脱了Dean的外套,虽然惊讶,Dean还是习惯性地主动仰头吻了弟弟。可这个吻很短暂,不过两三秒的时间,他被Sam轻轻推开,接着腰后感觉一空,自己的枪就这么落在了Sam手里。
“Sammy?”
“你为什么是左手持枪?”Sam右手里握着枪,盯着Dean的眼神阴沉得近乎阴鸷。
商场里停电发生爆炸时他正和Jessica在一起,惊恐的人群争先恐后涌向大门,他不得不用身体护住自己的同事兼好友,以免她被人群挤倒。被人潮推挤着他们其实距离大门已经很近了,结果就见外面的警察和商场保安一起关闭了大门,接着一个人出现在玻璃门前,举枪朝天井里连射了三枪。
Sam不会看错那个人是谁,更不会看错那人是左手持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