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他正面对的人是Dean,是他哥哥,是他唯一的亲人,是那个无论何时都信誓旦旦会和他站在同一边的人。
他可以接受Dean的训斥,接受Dean的怒骂,他可以接受Dean为了纠正他而强逼他做些什么,只要……只要Dean不会在他面前露出厌恶的表情。
大段空白涌入他们之间,谁也不再开口说话了,到后来,连呼吸声都变成噪音。Sam已经能很清楚地察觉到自己脖子与后背的汗了,抓着扶手的手指又酸又僵,可身体依然我行我素地颤抖着,完全没有任何办法能让它冷静下来。
窗外突然传来几声犬吠,一直保持着高度紧张的Sam就这么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左脚绊住了右脚,身体无可抑止地向前仆倒,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了,他猛地闭上了眼睛,却被一双手给接进了一个怀抱里。
Dean伸手捞起Sam,扶着肩膀把他又按进了椅子里,叹了一口气。
“那是错的,Sammy。”
终于听到Dean开口说话的Sam惴惴不安地睁开眼睛,畏惧地看向兄长,咬着嘴唇凝视许久,直到确定没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丝的厌恶,这才好似被解放般地垂下一直僵硬耸起的双肩。
“我知道……”
他知道那是错的。
所有人都知道。
他接受过洗礼,被洗去了原罪,却不知为何仍会犯下如此深重的罪。
男孩再次低下头。
他无地自容,甚至觉得自己不配凝视兄长。
“我知道……那是错的。所以我不敢靠近Sean,怕他知道我,怕他知道……我喜欢他。我向神父告解,他让我诚心忏悔……说主会宽恕我的罪……”
他跟着神父一遍又一遍念着告罪词,满心罪恶感。可当他离开教堂,当他又一次走在阳光之下,想到Sean,内心依然又被某种热切填满。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哪些是对的,哪些不是,他知道哪些是罪,也知道哪些会让他下地狱。他说自己心里住着魔鬼,神父宽慰他,叫他不要害怕,可最令他恐惧的是,如果他自己就是魔鬼呢?如果他所遭遇的一切都是他作为魔鬼的报应呢?如果父母的死亡以及Dean曾经遭受的虐待都是上帝对他的惩罚呢?
起初男孩并没发现自己又哭了,直到一滴眼泪落在他紧握的拳背上。
他一边哭一边问兄长如果他就是魔鬼怎么办——他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却不知自己现在该怎么办,不知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他哭得那么伤心,抬眼向兄长求助的眼神那么可怜那么无助,即便是Dean,即便是知道弟弟犯了罪的Dean也不忍心再对他说什么语气严苛的重话了。
“你……你喜欢过女孩儿吗?”Dean的语气有些犹豫,不知在顾虑着什么。
Sam迟疑了一会儿,点点头。
“那……先试着忘了Sean好吗?可、可能只是一时的……”
“当他不存在……”Sam难过地说道,却下意识摇头,潜意识里拼命阻止自己那么做。
“我知道这很困难,老弟。”Dean弯下腰,尽量让自己的视线能与Sam直视,一只手轻轻捏着弟弟的颈后,“可是你知道的,那种事……我是说Sean和你,不可能。我不想让你受伤,Sammy,你是我弟弟,我会站在你这边,可是……”
他陡然停下,艰难垂睫,缓缓将额头贴上Sam的额头。
他想起十岁的那个午后,他们坐在警车里,遇到了游行,接着是暴动,有什么东西被扔到了警车的车顶与前盖上。
谁都没告诉过他们那天下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年的秋天,立法院同意修宪。
乱伦罪最高可判处死刑。
新宪法正式生效那一天,每个电视台都在转播大主教在华盛顿大教堂的演讲。
据说教会一开始还想把同性恋行为也纳入犯罪。
是被后来全国性的游行阻止了。暴动只是一场小的插曲,可Dean知道那些人最终的归宿。
教会不认可的,绝大多数人都会反对。
Dean悄悄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塞进弟弟手里,却没有对他说“别哭了”。
这不是坚强或软弱的问题。
少年突然感到一丝悲哀与迷茫。
或许Dean是对的。
TBC
第十四章 14
Sam试着照Dean说的去做。
他试着忘记Sean的事,试着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他应该当Sean是个不存在的人,是他臆想出来的一个形象,是他某个遥远的梦。他试着让自己坚信,只要自己走进光里,那个梦就会如泡泡般陡然破裂。
可那些不存在光的时间里呢?
Neill夫妇和Dean来道过晚安之后,他闭上眼睛之后,沉入梦境之前,一片漆黑。在这没有光的时刻里,是不是他就能悄悄放任自己了?
Sam在睡前会念诵一小段《圣经》。他闭上眼睛,心中满是负罪的羞耻与惶恐,双手交叠在胸前,虔诚地请求上帝宽恕。他在每个睁眼就能凝视光的清晨反反复复确认自己的忏悔与努力究竟有没有用,可他越是着急想知道自己忘了没,就越是难以忘怀。
他忘不掉那个男孩,他觉得他比任何一个漂亮的女孩都要迷人。
他忘不掉Sean笑起来的模样,也忘不掉他蹙眉的表情;他忘不掉Sean说话的声音,也忘不掉他沉思时的眼神;他忘不掉Sean走进人群也仿若会发光的姿态,也忘不掉他独自坐在树影之下的样子。
有时他会觉得快乐,因为他和Sean呼吸着相同的空气。
但更多时候他还是痛苦,因为Sean和这样的他呼吸着相同的空气。
Sam变得郁郁寡欢。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总是吃过晚餐就借口出去散步地独自离家。养父母都不知道其后的两三个小时里他在哪里。
只有Dean知道。
Dean每一次都会去教堂找回他。
男孩就那么坐在空旷的长椅上,抬头凝视着十字架,一动不动。有时他甚至因为太过专注都没察觉有人坐在自己身边,直到感觉酸痛漫过脖颈,他活动脖子时这才发现Dean不知何时坐到了自己旁边,和他一样,一动不动地看着十字架,一言不发。
Sam知道哥哥是来找他的,所以从不会问那些啥问题。夜晚的教堂里安静极了,他们肩并肩坐着,目不转睛地仰望,神父也不打扰他们,只是沿着教堂的墙壁轻声行走,偶尔拂去落在长椅上的灰尘。
“你不用这么陪着我,Dean。”记不清是哪一次了,Sam终于忍不住开口。他的目光从十字架转向身边的兄长,眼神专注而认真,“我只是……我只是还不能……”他说着,猛地咬住嘴唇,仿佛在这里说出那个名字、说出他的真实感情都是对上帝的亵渎。
“你为什么每天都会来这里?”Dean的视线也从十字架上转到Sam身上。他没有直接回应Sam,反而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哥哥的问题让Sam微微吃惊地瞪圆了眼睛。
他以为Dean知道的。
他以为Dean一直知道他每天来这里的原因。
“为了从上帝那里得到答案,为了……忏悔。”
起初,Sam觉得Dean是故意的,虽然难以理解难以置信,可他觉得Dean是借着这件事在羞辱他。他感到焦虑与愤怒,双手握成了拳,牙齿愤愤咬紧了嘴唇,仿佛随时都会扑过去同兄长争论。但这种感觉被辱的愤怒只持续了短短几秒。男孩突然想起来,自己在这件事上是没有立场生气的,就像那些曾经活在索多玛城里的人,他们遭受惩罚只因为罪有应得。
“我也是。”
Dean的声音打断了Sam的思绪,他依照惯性地还瞪着Dean,握紧的拳头也还搁在自己的腿上,只是他不能理解Dean的话。
而Dean没有解释,也再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他只是告诉Sam,上帝已经把答案放进了每个人心里,Sam必须自己走进心里去寻求方法。
只在那一秒,Sam是笑了的。Dean不解地眨了眨眼睛,Sam悄悄说是因为刚才的他就像个神父。
“我已经十七了,小老虎。”Dean伸手揉乱了弟弟的头发,对他说该回家了。
兄弟二人肩并肩地走出了教堂,路过一个买冰淇淋的手推车摊点,Dean从口袋里摸出几个硬币,又给他和Sam一人买了一支甜筒。
香草冰淇淋球和脆皮蛋筒让Sam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古怪的感觉,尤其是它们在Dean握在手里了。一路上Dean又跟他说了很多话,倒不都是关于Sean的,相反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譬如学校里谁吃谁的醋于是把谁揍了,或是谁获得了州高中生田径冠军却被查出服用禁药之类的。
一开始Sam还会认认真真听哥哥说话,只在极为偶尔的时候插上两句。但渐渐地,他的注意力就被Dean舔着冰淇淋的舌头和沾着冰淇淋的嘴唇吸引。男孩猛地想起不久前的那个下午,他从哭着从教堂出来,被哥哥带去了公园。他们坐在长椅上一边吃着冰淇淋一边进行着尴尬的对话,直到他发现融化的冰淇淋顺着甜筒滑到了Dean的手指上。
想起那天Dean低头舔着手指的样子,Sam心中突然窜过一阵难以言喻的紧张和骚动。他甚至不敢告诉Dean,就在此时,他也怀着某种诡异隐秘的情绪期待着相同的情景重演。可叫他失望的是,在冰淇淋融化之前,Dean就彻彻底底地解决掉了它,还一并吃掉了蛋筒,只在最后舔了舔沾了些碎屑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