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m闻言抬头看了Dean一眼。
惊讶，惶惑，迷茫，以及仿若覆盖着一层阴霾的黯淡。
十七岁的Dean不明白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眼睛里怎么能同时容纳如此多复杂的情绪，像他刚刚无意中说了什么让Sam不安的话。
他以为Sam是害怕他忍不住偷看了那本书。
“不不，我没有偷看过那本书，我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我是说，反教会之类的。”他压低了嗓音，“一切都很好，不是吗？”他听见Sam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便继续说道，“但你似乎不太好，Sammy？发生了什么事？又有人找你麻烦了吗？”他叹了一口气，强行抓过弟弟的手，另一只手捏了捏他还算结实的胳膊，恨铁不成钢，“出拳，Sammy，有人不肯听你的话，就让他们吃你的拳头。”
男孩勉强从哥哥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又木然地“嗯”了一下，视线从Dean脸上再次转向那本摊开的书上。
不再说话。
Dean什么都没问出来。
此前的Sam可不是这样的。他有什么烦恼都会告诉哥哥，有了不满也会大吼出声，他们兄弟之间不是没吵过架，有一次Dean甚至动手把Sam结结实实揍了一顿，可那些从未影响过他们之间的关系。Dean也想不起来Sam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和从前不一样的，他记得弟弟对自己的依赖，也记得他安静之中偶尔流露出的狡猾，他以为这种近似孤独的寂然永远不会出现在Sam周围。
他只希望失去父母与曾经被施暴的经历不会对Sam的人生产生更多坏的影响。
天堂的父母也一定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儿子变得如此寡默孤独。
Dean咬了咬唇，暗暗发誓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他还是每天送弟弟去学校，放学了接他一起回家。也许他的那点小聪明在这里能派上用场了，一双眼睛左顾右盼，总能发现点蛛丝马迹。
他察觉Sam总是有意避开一个叫做Sean的男孩。那男孩一头金发，虽然才十三岁，也算是英俊可爱，当然，Dean不会承认这世上还有比他更英俊或是比Sam更可爱的小家伙。但平心而论，是个模样不错的小男孩，个子倒不比Sam高出多少，但在一堆男生当中他也绝对是最惹人注意的那个。
Dean也见识过那样的男生，每个学校里总有几个，不管他们多大，也不管他们多高或是多壮，至少总是长得颇为好看的，身边经常围绕着七七八八的“好友”或是女生，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的焦点。
他们当中有的讨人喜欢，另一些就格外招人讨厌了，但无一例外的是，他们讨厌的人总会莫名其妙得到某些“教训”。
虽然Sam什么都没说，Dean也隐隐感觉到近来弟弟的低落忧郁大概就和Sean有关了。
Dean是好哥哥，Sam明确表示不愿他过问的事他也不会……当面过问，但背地里做些Sam完全不知道的小动作似乎也不犯法的。头一天晚上他对着客厅里的十字架悄悄提前忏悔了一番，第二天放学的时候借口有课外活动，躲在暗处等Sam离开之后这才跟在Sean后面把他堵进了一条小巷子里。
总得有人为Sam主持公道。
“如果你，或者你的那群好朋友再敢对我弟弟做什么，”高大的十七岁少年一手按在男孩肩上，慢慢弯下腰，平日里笑起来就弯弯的眉毛此刻凶狠地拧成了一股悬在额间的粗绳，“我绝对会从你的屁股里把肠子拽出来在你的脖子上打个漂亮的蝴蝶结。”
漂亮的少年畏惧地紧贴着身后的墙壁，一副吓得快哭出来的样子格外可怜。他忍着哭腔佯装坚强地询问Dean的弟弟是谁，Dean考虑了半秒，报出了Sam的名字。
“我……我不认识他。”
TBC
第十二章 12
Dean带着满腹不解摸回家，临走前自然又虚张声势地威胁了小男孩一番。回到家又偷偷往Sam房间里瞟了一眼，弟弟还是跟昨天一样的魂不守舍，Dean甚至怀疑他只是随便抽了一本《格列佛游记》装装样子而已，小脑袋里在想什么现在可是谁也猜不透。但他也没对Sam提起Sean这件事，如果他真的误会了，也只能再花点时间继续探究原因了。
结果第二天接Sam放学时却意想不到地迎来了一张怒不可遏的脸。Sam大吼了一句“不用你多管闲事”便抓著书包怒气冲冲往公交车站走去，满脸错愕的Dean愣了一下，一双长腿跨着大步追上弟弟，一把拽过他的胳膊，沉下脸说道：“把话说清楚。”
Sam回头瞪了Dean一眼，用力挥开他的手，咬住颊肉继续沉默不语地闷头走路。Dean迈腿又跟了上来，再次拉住弟弟，可还是被他挥开。两人别别扭扭回到家，Sam生气地把楼梯踩得震天响，厨房里的养母探出头，询问Dean发生了什么事。
“青春期，Neill太太。”Dean低头看向养母的时候脸色稍缓，随口扯了借口。他和Sam都不习惯再把任何人称呼为父亲或是母亲，一直都是礼貌地称呼养父母为Neill先生和Neill太太。他冲养母耸了耸肩扁扁嘴，都来不及编更多谎话来让自己的借口听上去更可靠些，就听见楼上传来“砰”一声巨大的关门声。
“青春期，Neill太太。”少年无奈地重复道。
之后整整两天Sam都没理过Dean，一句话都没和他说过，见他出现也只是板起小脸抿紧双唇。但Dean还是能察觉Sam在怒火之外的难过和某些他根本无法理解的惊惶，他猜可能自己是真的做错了，他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想帮Sam，可弟弟根本不肯给他这个机会。
周日全家照例去教堂做了礼拜。礼拜结束后Dean却见Sam一个人偷偷摸摸溜进了告解室。Dean很诧异，却骗养父母Sam去了卫生间，他哄着他们先回家，说他和Sam一会儿想去附近的公园走走。
养父母向来很放心让Dean带着Sam——当然，放心之中多少也有些无奈。他们一直记得刚把两个男孩领回家时Dean护着弟弟看向他们的戒备眼神。他们能理解作为哥哥的Dean对Sam过度的保护欲，也能理解Sam对兄长的依恋，他们之前遭受过太多悲伤与痛楚，或许在他们心中，只有彼此才是自己能够完全信任的人。
这五年间Dean尽职尽责地做着他的好哥哥，从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弟弟，而比起养父母，Sam也更愿意对Dean分享和倾诉有关自己的事。
Dean等到Sam离开教堂已经是半小时之后的事了。男孩眼睛和鼻尖都红红的，脸上还有未被完全擦去的泪痕，显然是刚刚哭过的。走出告解室他才想起自己都没告诉养父母他去哪儿了，一时着急他们会担心，又羞又急，直到抬头看见等在教堂之外的Dean，一颗扑腾不已的心这才有些安定下来。
走到哥哥身后，Sam想开口，又不知该说点什么，支支吾吾，直到Dean转身时他都没能好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而Dean在看到Sam的模样时，本还想调侃他究竟犯了什么不得不去告解的罪，却因为弟弟红通通的眼睛硬生生把所有的玩笑话都给咽了回去。
“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伸手揽过Sam的肩，搂着他朝家的方向走去，“但我猜你不会告诉我的，对吧？”
Dean的手总是很有力，有时忘记控制力道，捏在肩上就会感到疼痛不已。但今天他似乎注意到了，不轻不重，手指扣着肩膀，牢固却很温柔。Sam的胳膊贴着兄长的侧肋，听完他的问题，咬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如果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没有被人欺负，你会跟我说实话吗？”
虽然措辞仍是Dean一贯的轻松快活，但Sam还是听出话里的担忧和无奈。想到他和Dean之间虽然也有过争吵，甚至自己还被Dean揍过，可Dean从未真的有过伤害他的心，男孩一时有些后悔几天来的冲动与迁怒，都不敢抬头，只能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讷讷说着“没人欺负我”，顿了一下，复又语气谨慎地说道：“我很抱歉，Dean。”
“为什么道歉？”
从语气里就能听出Dean是明知故问，Sam终于忍不住抬头瞪了哥哥一眼，目光却在此时正好撞上Dean饱含笑意与温情的眼神。
Sam常常听到同学们感叹他有个多么英俊的哥哥，偶尔会有女孩扭捏地过来悄悄向他探听Dean喜不喜欢比他小四岁的女孩，而男孩们更多的则是羡慕Dean的容貌和他结实的体格。和Dean相处了十三年，他从不觉得自己的哥哥有多特别，从他人口中听来的只言片语也只会让他觉得那些家伙肤浅又没品位。
可是到了这一秒，他突然意识到或许那些人是对的。无论他们因何被Dean吸引，这一刻的他都无法否认自己的哥哥真的魅力非凡。
只因为一个眼神而已。
因为他的微笑。
Sam能理解那些家伙了。
不知为何，他竟有点骄傲起来，原本感到沉重的双脚此刻变得轻盈，飘飘然像走进了云端。
同学们也羡慕他，因为Dean是他哥哥。
Sam不小心竟在Dean的眼神中沉迷了，要不是Dean拉了他一把，他险些就撞上了路边的一棵树。
“如果我再居心叵测一点，就该让你就这么撞到树上去。”Dean边说边笑，搂着眼看就要恼羞成怒的Sam在一辆卖冰淇淋的手推车前停步，“两个香草巧克力双球。”从口袋里掏出零钞，递钱过去时顺手拿了做好的第一支甜筒递给Sa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