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的胸中升起莫名的离愁,他勉强一笑,道:“项羽,我要走了。”
项羽上前一步,将韩信拥在怀里,紧紧地抱着,喃喃道:“我知道。”他很想亲亲怀里的人,但又不敢,怕他像前世亲他、渡给他珠子那次一样,会勃然大怒,不待天亮,便愤然离去。他也想对他说,“韩信,我喜欢你......”却同样怕冒犯了他,怕他生气......
项羽不禁痛恨起自己来。这就是传说中绝勇无双的西楚霸王吗?简直像个懦夫啊,只敢在他睡熟的时候,亲着他,抱着他......他从未把自己和“懦夫”两个字联系起来,但是此时,他觉得这两个字怎么这么适合自己呢?他使劲握了握拳,暗想,“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向他表明我的心意,如果他生气了,我......”他不敢想下去了。或者,就像现在这样,把自己的感情伪装在“知己”后面,能和他同榻,在他熟睡的时候抱着他,亲亲他,就应该满足了吗?
“项羽,项羽......”韩信小声叫道。
项羽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道:“啊?”
韩信勉强笑道:“我走了。”
“嗯。”项羽又使劲抱了抱他,放开手,道:“你一切小心。如果需要支援,随时告诉我。”
“嗯,放心。”韩信跨上卷云,挥手道:“项羽,桃林塞见!”说完,便打马而去。
项羽怅然若失,跟着往前走了几步,最终只见齐军马蹄扬起的滚滚烟尘。
第35章
西楚霸王六年(汉六年),冬十月。
韩信拜齐国相李左车为大将,引齐军十万,出兵赵国。这次以李左车为破赵的主将,是韩信与他两人商议的结果。一来,以李左车为主将,更能麻痹赵军;二来,李左车曾在赵国辅佐成安君陈余,对赵国地形十分熟悉。李左车欣然从命,作为战国时期赵国名将李牧之孙,他自然也想过一把打仗的瘾。
夏侯婴、曹参见齐国领兵的主帅不是韩信,不禁喜出望外,大大松了一口气,以车、骑、步兵前来迎战。李左车先是佯败,将夏侯婴的车兵引入包围圈。夏侯婴用兵车将阵营层层包围,守得如同铁桶一般,冷笑道:“李左车,就算你能吃下我,只怕也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我也不亏了!”
不料,李左车却以重兵对夏侯婴部重重包围,围而不攻。
曹参得知夏侯婴被围,率军来救,却被齐军在半路设下埋伏,曹参军大败,乱军中,曹参向西逃往魏国。李左车随即吩咐齐军,挑了十几个大嗓门的士卒,在夏侯婴的车阵外喊话,“曹参败了!曹参败了!”将曹参军败亡的消息告知夏侯婴部。十日过后,夏侯婴粮尽突围,却被李左车生擒。
李左车知道夏侯婴是刘邦的死党,也不劝降,正要杀了他,却听亲卫飞马来报,“大将军,大王来信。”
信使随着亲卫走了进来,风尘仆仆,油汗满面,显然一路急着赶来。李左车接过书信,打开一看,不禁摇头叹道:“大王真乃仁义之人!”在信中,韩信嘱咐他切勿伤了夏侯婴性命。李坐车自然知道,当年韩信在汉中担任“连敖”,也就是管理仓库的小官之时,犯法当斩,夏侯婴没有杀韩信,与他交谈后,更是对他十分欣赏,曾向刘邦推荐过他。韩信此举,便是报夏侯婴当年的不杀之恩、推荐之情。
李左车暗暗点头,当年韩信破赵,生擒他之后,不仅没有杀自己,反而以师礼待他。而他之所以选择在齐国出仕,一来,是被韩信的用兵所折服;二来,则是看出了韩信是仁义之人。
须知,虽然有的君王能够用人,但一旦不需要你时,便会毫不留情地加以铲除。譬如春秋时期的越王勾践,虽然在微贱时能够对文种、范蠡言听计从,一旦得势,便将文种赐死。幸亏范蠡见机,早一步退隐,才逃得性命。
范蠡逃走之前,曾写信给文种,“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之共患难,不可与之共富贵。你为何还不走呢?”
或者,君王们会认为,铲除一切不必要的“荆棘”,是巩固他们统治的必要手段。但李左车却以为,长此以往,统兵大将也不会是傻子,必然会更倾向于“养寇自重”。既然敌国破,谋臣才亡,那么,为了自己的安全,就让敌国一直在那里好了。
但韩信的为人,让李左车深信,自己绝不会有“狡兔死,走狗烹”的那一天。
李左车发自内心地笑了,笑容温暖,命人提来夏侯婴。
夏侯婴被五花大绑地提了来,也不下跪,大声道:“要杀便杀!”
李左车笑道:“为何要杀你?大王吩咐饶你性命。”当即命人解开夏侯婴的绑缚,又赠了他一匹马和一些干粮,放他西归。夏侯婴欲言又止,怔了一会儿,上马离去。
破赵的消息一传到临淄,韩信当即写信给项羽,告诉他这个好消息。然后,便带着二百精骑,从临淄出发,秘密到达李左车的军营。
韩信到达齐军军营后,吩咐敢透露“齐王在齐营”者,斩无赦。军中依旧打“李”字大旗,不打“韩”字大旗。他对李左车吩咐了几句,李左车看了他一眼,摇摇头,眼中意味难明,暗想,“你就作死吧,看你以后如何跟项王交代。”
李左车率亲卫离开赵地,返回临淄,而韩信则挥师西进,直赴桃林塞。
桃林塞是关中的东大门,北临黄河,南踞山腰,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而刘邦早已在此布下层层重兵。
且说项羽率十万楚军在桃林塞之北,黄河北岸扎下营寨,这日接到战报,说是李左车所率的齐军已经破了曹参、夏侯婴部。开始,听闻韩信此次派李左车为主将攻赵,他还有些担心,此时接到捷报,不禁大喜,暗想,“李左车果然是将门虎子,名不虚传!”过了五日,又接到韩信的亲笔书信,证明破赵消息无误。
他嘴角不禁浮起笑容,记得当日在泗水河畔,送韩信离去的时候,那人回头笑得明媚:“项羽,桃林塞见!”那么,他应该会带兵来此地和自己会合吧?他大概哪时候到?想到此处,他的心不禁热了起来,转头看着帐壁上挂着的舆图,在心里暗暗估算路程。
忽然帐帘一掀,有人走入帐中。项羽回过头来,却是钟离眛。只见他脸上的神色很奇怪,看着自己的目光中,似乎有些怜悯,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项羽讶道:“出了何事?有齐王的消息吗?”
钟离眛搔了搔头,道:“大王,据报,李左车正率领齐军赶赴桃林塞,估计两日后可到。”
项羽有些懵了,“李左车?齐王呢?”
钟离眛咽了口唾沫,有些艰难地道:“听闻齐王正在临淄选妃。”
“什么?”项羽从地席上支起身子,怀疑自己听错了,重复道:“选妃?”
钟离眛怜悯地看了项羽一眼,点头道:“消息是这么说的。”
如同兜头一盆冰水浇下,项羽只觉得彻骨的寒,脸色也变得惨白了。钟离眛不忍再看,拱手道:“大王,末将先告辞了。”说完,便退出中军大帐。
项羽其实并未留意到钟离眛的离去,只是喃喃道:“齐王......选妃?选妃?”难道是自己感觉错了吗?这一世,明明觉得他开始接受了自己,开始有些喜欢自己,两人多次言笑晏晏,天南地北地聊天,同榻共枕,紧紧地抱在一起。难道,这些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吗?
项羽站了起来,朝帐外走去,他有一种火热的冲动 ,想不管不顾地丢下在这桃林塞的十万楚军,跨上乌骓马,马不停蹄地跑到临淄,当面去问韩信。
他掀开营帐,一股凛冽的寒风吹了过来,吹灭了他心头的火。他会去临淄,向韩信表白自己的心意,也询问他的心意,但不是现在。作为统帅,他不能这样不负责任地将十万楚军的性命当做儿戏。
项羽大步回到帐中,喝道:“拿酒来!”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韩信,你可知我的心意?我恨我为何如此懦弱,怕被你拒绝,没有及时向你表白我的心意,此时,唯有借酒浇愁,一醉方休...... ”
第二日,却有英布部将薛腾带了八千士卒,来到桃林塞助战,并带了一封英布的亲笔书信。信中,英布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说自己当年一时糊涂,受到随何的蛊惑,才投了汉国。如今后悔莫及,只希望求得项王的原谅。如果项王需要的话,他会亲自领兵前来助战。
项羽看罢书信,对薛腾温言道:“九江王是有大功之人。孤早就说过了,只要以后,九江王忠于孤,孤既往不咎。孤言出如山,永无更改。”说完,又吩咐钟离眛,给英布军安排营帐。
薛腾大喜,回到营帐,又见己军待遇与楚军并无分别,不禁更加宽心,当即写信给英布,告诉他项王重诺,无须再忧虑。
第二日,钟离眛来报,“大王,李左车率十万齐军到了!”
项羽道:“哦,李左车现在何处?”
钟离眛道:“正在辕门处等候大王召见。”
项羽忙道:“快快有请!”虽然他有些失望,来的是李左车,不是韩信,但李左车是齐国相,是韩信的左膀右臂,自己自然也要爱屋及乌,格外以礼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