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弟?”颜漪岚低低重复了一遍泯南王的话,掀帘下了马车,她回头看着泯南王,笑得冷眼而绝情。“可惜在本宫心里,只有太子一个弟弟。”
说罢,颜漪岚不再去看泯南王闻言的瞬间惊痛的眼神,她缓缓放了轿帘,朝着赵航那边走去,脚步刚刚挪动,便听到泯南王在马车里挣扎起身的声音,他急急走到马车边,掀开帘子,仍不肯死心地看着颜漪岚的背影,红着眼指控道:“长公主今日所为,实乃忘恩负义之举,总有一天定会遭受报应!”
“皇叔可知,本宫也想做一个既能安天下,又有血有肉的好君王。”肩背的伤口本已痛极,此时却似乎呼应她内心情感一般锐痛起来,她说着,侧头向着马车的方向微微一笑。“然而为了大颜,终究是没有办法两全的。”
况且,自从颜王驾崩之后,颜漪岚身为长公主执掌颜国的这些年里,几乎已经想不出来,究竟还会有什么报应,能够比她过去所遭受的种种际遇更加残忍的了。
看见颜漪岚缓缓走来,身上的白衣沾满了大片醒目的血迹,赵航心里一惊,连忙想要下马查看。然而颜漪岚只是缓缓摇了摇头,用目光给了他指示,赵航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随即扬起了手,无数把弓箭齐齐对准了马车,只听赵航一令之下,数十支羽箭如同流星破空而出,狠狠扎进马车里,泯南王饶是插翅也难逃。
天边的一轮明月清冷明亮,颜漪岚不觉遮了遮眼,淡银色的光皎洁却也刺目,一时间几乎要晃疼她的眼。天地之间仿佛一瞬间只余下一片苍茫,颜漪岚的双眼即使睁着也只能看得到满眼昏暗,脚下的道路仿佛都在跟着旋转。
周身的疼痛开始叫嚣,身形自然也变得滞缓,人在越是疲惫沉重的时候,越是会想些有的没的。颜漪岚此刻脑子里心里无不在想着一个人一件事,她实在是好奇,这一次姜凝醉会不会老老实实听自己的话,还是索性又把自己的吩咐当作耳旁风了。
她竟有些…想见到她。
“皇姐。”
意识时清时浊,颜漪岚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叫唤,抬眼去看,只见太子率着一众兵马,急急朝着自己这边扬鞭而来。
“皇姐。”初初看到颜漪岚白衣上几乎沁染透彻的血迹,颜君尧一个身形不稳,几乎摔也似的从马背上跳下来,快步走到颜漪岚的身边。“快,快护送长公主回宫!”
颜漪岚面容苍白,长发顺着冷汗贴在颈间后背,她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动了动,出声却是一句无奈的责备,“你来做什么?”
“听宫人说皇姐一夜未归,我实在是担心,所以……”
身形微微一晃,颜漪岚拿颜君尧没办法,胸口闷疼欲裂,她只得闭着眼轻道:“你若出了宫,那宫中由谁来主持大局…?你是想让吴王替你代劳,还是泯南王?”
感觉到颜漪岚的力量在一点一点的流失,颜君尧心里猛地一凉,他连忙伸手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忧心道:“宫中我早已严密部署,万无一失,只是我实在是担心皇姐的安危,所以才会鲁莽行事。”
“罢了,既然来了,有几件事你要牢牢记着。”颜漪岚语气微滞,她低咳一声,一字一顿道:“其一,封锁泯南王已被就地处决的消息,千万不要惊动了吴王;其二,本宫要你将我身受重伤的消息传遍整个京城,最好闹得人尽皆知;其三,替本宫…带回凝醉……”
颜君尧凑近颜漪岚的身边,连连点头应下,直到最后一句话,他才听出了颜漪岚话里气若游丝的虚弱,他诧然抬头寻看,心中隐隐浮出些许不详的预感。
“这个大颜的江山,本宫能为你做的…都已经做了。从今往后…怕是要太子一个人学着承担了……”颜漪岚的话语蓦地断开,她的嘴角沁出些许血丝,她下意识地捂住,但是后背的疼痛几乎耗尽了她神志的最后一丝清明,眼前迷蒙再不能清楚视物,她已经再难支撑下去。“本宫实在是…有些累了……”
颜君尧几乎已经伸手整个将颜漪岚抱进了怀里,感觉到自己的皇姐力气正在慢慢微弱起来,他心中一痛,慌忙出声道:“皇姐不能睡。”
目光越发难以聚焦,眸中仅剩的点点光亮照着天边沧澜壮阔的天空,模糊成视线里遥远而不可触及的蓝。合上双眼,意识淡去的最后一刻,颜漪岚的耳边竟又不觉想起了一道清冷缱绻的话语。
颜漪岚,你这个人,这么冷漠无情,如何让人与你白头偕老……
或许当真是不能,所以老天注定要罚我,先你一步离去。
或许这样…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不给我留评的都是坏人,哼!
第137章
风骤起,也不知是吹散了谁的话语,一瞬间物换星移,时光荏苒,一层又一层的纱幔宛若水雾缭绕,风动而起,如同打散了一池轻烟。
知觉始终置于冰火两重天之中,疼痛欲裂间,颜漪岚只听到耳畔有一道清冷的女声轻道:“既然我把自己送给了长公主,长公主自然有义务随身携带、妥善保管。”
余音浅浅,近如眼前却又似是永远触手不及,窗外的风微微一吹,便消融在了耳畔心间。
颜漪岚浑噩间睁看双眼,视线所及之处,帷幔如湖水散开的涟漪般荡漾,模糊之间,似有人影在帘帐之后若隐若现,她下意识地抬了抬手,向那处伸了过去,也不知是想要抓住些什么。
“殿下醒了?!”
碧鸢的声音在头顶骤然响起,颜漪岚的意识猛然间清醒过来,梦里的情形再也记不真切,只有内心满溢着浓浓的怅然,那想要留住些什么的迷惘久久无法释然。
耳边依旧回荡着梦里徘徊的那道清冷声音,颜漪岚并不回答,抬起的手霍然落下,横置在眼前,企图遮住满殿摇曳的宫灯晃荡出的刺目光芒,她第一次觉得这座宫殿寂静得可怕,仿佛藏着能吞噬人心的恶魔。这种感觉,一如当年得知姜疏影死去的那个夜晚,她也是这般坐在宫殿里,如同垂暮之年的老者,心如枯木,再无波澜。
颜漪岚苏醒过来的消息不多时便传遍了整座宫殿,在殿外守候的太医鱼贯而入,瞬间挤满了内殿。
“太子呢?”
示意太医们退到一旁,颜漪岚想要坐起来,却发现浑身没有一点力气,身子稍一动弹,肩背的伤口立即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她没有妄图再动,身体的状况远比她所预想的要糟糕太多。
太医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回答,最后还是碧鸢行礼回了话,“回殿下,太子在明德殿处理政务。”
余角扫过床榻边的碧鸢,颜漪岚无力地弯了弯嘴角,狭长的凤眸里藏着冷冽的光,她道:“还要瞒本宫?”
听到颜漪岚的话,碧鸢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却不是害怕颜漪岚怪罪,她的脸上此时写满了忧虑。“如今朝中有太子监国,殿下不必担心,还望殿下好好休养,否则……”
“否则?”胸肺的呼吸时缓时重,颜漪岚低低念着碧鸢欲言又止的话,苍白的唇微微挑起,她问:“否则什么?”
后面的话碧鸢自是不肯再说,她倔强地咬紧了嘴唇,冲颜漪岚磕头行了个大礼,道:“奴婢斗胆,恳请殿下保重凤体为上。”
碧鸢虽然闭口不提,但是颜漪岚却隐隐猜测出了个大概,她轻声咳了咳,疲倦地合上了眼,“她这一辈子,只对本宫提过一个要求,然而本宫却还是把她弄丢了。”
匍匐的身子猛然一颤,碧鸢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忍不住有些悲哀的想,有的时候,人活在世上,看的太过清楚明白,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就如现在这般,她真希望自己的主子看不分明,如此,也可避开这满身的伤痕累累,躲过这一世伤心。
想着,碧鸢抬起了头,最后选择一字一句如实禀告道:“宫外传来消息,说将军府前日夜里失了火,火势虽已扑灭,但是太子妃却……”
碧鸢仍记得太子妃的遗体被抬回宫里时的场景,那已经不能算作是一具完整的尸体,全身被烧得焦黑,面目全非,唯有焦枯的发间裹着一只金凤簪子,不惧烈火的吞噬,熠熠生辉。
赫然睁开眼眸,颜漪岚的眼里渐渐结上了彻骨冰霜,她笑了笑,心里既是了然又是空茫。
“去,把太子叫来。”
初阳破晓,无数夺目红光从云层中露头而出,钟声喈喈,伴随着天际的光彩遥遥散开,沉重而绵长,穿过朱门庭院,绕过红漆铁柱,回荡在重山之巅,整个京城都弥漫在死寂凝重的气氛之中,听到皇宫传出的钟鸣之声,百姓们交头接耳,说的都是同一件事。
大颜的太子妃薨了。
讣文贴满了大街小巷,颜国上下举国哀悼。
出殡之日,道路两旁有路人好奇观望,仪仗队从皇宫出发,一路经过城门,行至官道,往城郊的皇家陵园而去,场面浩大,白色的纸钱沿途纷洒,散在风里,落满了长长的街道。
城楼之上,甄氏驻足而立,她远远看着送葬的队伍出了京城,往郊外行去,不觉心头更是凄凉悲伤,手里的锦帕早已湿的透彻。吴王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边,与她比肩而立,视线落在惨白的街道上,他道:“太子妃入葬,夫人怎么没有送上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