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哪吒，你害吾儿，你害吾儿——”
“吾要你偿命——！”
李哪吒怔怔地站在城墙上，他的双眼泛红，眸子里却没有眼泪。
只是在雨水的冲刷下，这背影孤寂的伶仃少年，却像是在无声哭泣了。
他的耳边还充斥着龙王的怒吼和陈塘百姓的哭嚎，而他的意识却还没有从那个悬空的境界中回来。
敖丙……死了？
是我杀的？
可是……
哪吒低下头，反应有些迟缓。
我为什么，不记得？
“敖丙……”
哪吒沿着城墙上僵硬地走了几步，目光茫然地在四周搜寻着，想要看到谁的身影。
“你在哪儿？”
出口的声音全然不似之前的清脆，反而嘶哑得可怕。
哪吒颤抖的声线在电闪雷鸣下，并不那么清晰。
“我们今天不玩捉迷藏，好不好？”
电光闪现，哪吒的脸庞惨白得可怕。
“孽子——”
哪吒后面突然冲出一个高大的人影，他上前来一把拉住哪吒的肩膀，将他提起来，又狠狠摔到了地上。
“你看看你做的好事！我就知道，你这妖孽，迟早会给我带来灾祸！”
哪吒被狠狠地摔出去，头重重的磕在地上，血顺着额头蜿蜒下来，又被雨水冲散，滴在地面上，颜色便淡了下来。
原来，妖孽的血也是红色的啊。
哪吒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血迹，白皙的手背上一团殷红泅开。
像是突然清醒了一般，哪吒眼中涌起亮光，慌忙地爬起来。
“爹爹……”
“别叫我爹爹！”李靖嫌恶地看着哪吒，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而不是看自己的亲子。
“我没有你这个妖孽当儿子。”
哪吒心凉了半截，他不明白，为什么一觉醒来，敖丙不见了，四海龙王水淹陈塘关。
说是他杀了敖丙。
李靖道:“你杀了龙三太子，还剥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你犯下如此大的罪孽，还有脸问为什么？！”
原来哪吒恍惚间，把心里想得说出来了。
哪吒猛地抬头，面色更加惨白。
他想起来了。
那天敖丙不可置信的眼神，和拼命喊着他名字，却得不到回应后的绝望。
是真的……
是‘他’用混天绫绑了敖丙，然后用乾坤圈一下一下的砸烂了敖丙的头，折了他的龙角，然后剥皮抽筋……
哪吒像是局外人一般，游魂浮在空中，下面那个‘哪吒’的动作，看的格外清晰，以至于他双目充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哪吒跪坐在地上，两手抓着头发崩溃喊到。
陈塘关内的哭嚎也愈发大了起来。
龙王的悲鸣下，大水升得越来越高。
李靖悲切地闭上双眼，示意身后的家丁将殷氏打晕带下去。
妻子向来对这妖孽心软，不能让她留在这里。
李靖拖起跪坐在地上的哪吒，一路拖到了城墙最前方。
开口便要说这孽子便交由龙王处置时，哪吒却将他挣开了。
他一人站在最前方，仰头看着空中盘旋的四海龙王。
他侧耳听着陈塘关内诸人对他带来灾祸的诅咒和谩骂，他余光瞥到了一旁李靖憎恶的面容。
哪吒闭上眼睛，脑海中又划过母亲温柔的面容，敖丙眨着眼睛喊哪吒哪吒的模样，还有递到眼前那一根红彤彤的冰糖葫芦……
我想不明白怎么回事，但我不能再害了陈塘关。
不过一条命而已。
咸腥的海风伴随着龙王的怒而至。
他慢慢道:“我李哪吒，一人做事一人当。”
哪吒反手抽出了李靖的佩剑。
混天绫和乾坤圈都依照师父的意思，留在了金光洞，哪吒也只能拿父亲、不，是李总兵的佩剑一用了。
拔剑的时候，他再最后看了一眼李靖，心下庆幸，还好娘亲不会亲眼见到。
见到她小儿子，是怎么死的。
我做错了事，我不连累你们。
“今日哪吒，削肉还母，剔骨还父。”
一剑剑削去了身上的肉，又剔出了骨。
“自此，哪吒，无姓。”
“以我之命，偿龙三太子敖丙。”
哪吒已经站不稳了，他身上除了脸，再没有一块完好的骨肉。
“还请龙王，退、水——”
哪吒半跪在城墙上，一双乌泠泠的眼死死盯着空中庆贺的四海水龙。
龙王仰天长啸，大水逐渐退去，暴雨停歇。
哪吒撑着最后一口气，以剩下的一丝法力操纵着佩剑，挖出了双眼。
原本粉雕玉琢的小少年，顷刻间成了一堆血肉与骨。
敖丙，我下去陪你。
第92章 九歌千年踏洪荒（十六）
李建成死死拽着罗睺, 警惕地目光落在前方那道紫色身影上。
那是鸿钧的样子, 可李建成的直觉告诉他，不对劲。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回事？
“魔族罗睺, 你竟然还没死。”
冰冷无机质的声音在空旷的天地间响起，李建成打了个哆嗦，‘鸿钧’看向他们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虚无。
李建成琥珀色的眼眸中倒影出‘鸿钧’身上的两重意识，一瞬间, 他什么都明白了。
李建成揽住因为莫名刻在神魂里的封印而变得虚弱起来的罗睺，急速退开。
混乱的时间点, 倒下的不周山, 四分五裂的大陆，还有实力骤降的三清女娲……
身后那个，不是鸿钧，是天道！
李建成下意识在心底呼唤：“剑来——”
紫霄宫中, 轻剑在灵珠子手中振了振, 最终归于平静，而剑锋映出的灵珠子的面容, 晦暗不明。
他忽然想起了久远之前，东海旧地, 故友面上毫无杂质的笑容, 冷声道了一句：
“鸿钧, 我帮你一把，不用谢我了。”
李建成等了一会儿, 不见双剑中的任何一把出现，心下暗道不好。
难不成是世界隔得太远，千叶长生和太阿没听见？
不对，太阿是灵智初开，千叶长生可不是。
李建成往身后瞟了一眼，那道紫色的影子像是在逗着他们一般，不紧不慢的缀在后面，既不加速向前，也没有离他们太远。
罗睺却出状况了。
“罗睺，你回来！”
黑袍魔祖手中划出一杆银白色长.枪，带着狠厉的杀伐之气向“鸿钧”冲了过去。
鸿钧那混账东西虽然天生一张死人脸，冻死个人，可不代表，他是没有情绪的。。
这算什么？这个玩意儿又是什么东西？
敢占了鸿钧的身体？
这个世界的本座干嘛去了？！
罗睺面上渐渐覆盖上斑驳的魔纹，他顶着神魂里传来的剧痛，咬着牙道：“别用他的脸，做出这幅表情！”
“鸿钧”未置一词，只是看向罗睺时的眼神，李建成莫名觉得，带上了那么一丝微妙的……居高临下的漠然。
就像是在看无关紧要的蝼蚁一般。
莫说罗睺身体里莫名出现的封印，便是没有，以罗睺那个根本不到原本十分之一的力量，怎么也不会是这个“鸿钧”的对手。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跑啊！
李建成提速追上罗睺，希望能赶在“鸿钧”动手之前，拉上罗睺速度脱离这个世界。
想法很美好，现实……就不那么美好了。
面对疑似披着鸿钧皮的天道，李建成和罗睺被它压制住，简直是必然的了。
黑暗袭来的一瞬间，李建成仿佛看到了“鸿钧”眼里，一瞬间划过一道明光。
陈塘关其实是个挺繁华的地方。
小小的哪吒头一次跟着母亲出门，他被母亲抱在怀里，眨着大眼睛好奇地张望着周边的情况。
殷氏好笑地看着小儿子在怀里扭来扭去，轻轻点了点哪吒的额头：“我儿今日，可算是偿愿了。”
哪吒捂着有了一点红印的额头，嘿嘿笑了两声。
可不是嘛，从他出生起，父亲李靖就一直将他拘在家里，除了偶尔师父过来接他去乾元山住几天，他还从来没有到外面去过呢。
哪吒歪歪头，看到街上有小孩子在一起欢闹，眼里涌出羡艳。
殷氏自然是看到了小儿子眼里的羡慕，想着孩子自小就没什么玩伴，心里便软成一团。她弯下身子，把哪吒放下来，轻抚了他的双丫髻，柔声道：“哪吒，想去玩便去吧，娘亲看着呢。”
哪吒眼睛一亮，然后又有些犹豫地说：“可是娘亲，父亲他……”
殷氏毫不犹豫道：“不用管他，万事有娘亲担着。”
哪吒使劲点了点头：“那娘亲我去啦！”随即便“啪嗒啪嗒”跑远了。
殷氏站在原地，看着小儿子轻轻松松就打入了街角玩闹的小孩子们内部，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哪吒长得好看，小孩子们年纪小，也不知道大人们之间的传言，很快就接纳了哪吒这个新玩伴。
殷氏见哪吒和小伙伴们相处的还算融洽，便留下了两个侍女看着哪吒，自己则带着剩下的家丁去附近的道观上香。
陈塘关民风淳朴，殷氏倒也不担心哪吒留在哪里会出什么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