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他也不会那样轻易地被杀死。
“愚蠢。”凌厉威严的女仙不慌不忙,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医续断心头一跳,放眼向四周望去——一切看来如常,并没有什么不对。但这样的时刻,这种平静本身就是蹊跷。
他心头闪过一个猜测,沉声问道:“你们有自信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原来他们费心布那样繁琐的一局棋,并不单单是针对巫族,一同算计的,还有那些隐在暗处、蠢蠢欲动的各族大能。
“从前巫妖两族为我天庭马前卒,如今也是一样。”
这话里暗暗透着得意,还有对从前那些幽秘往事毫不避讳的招认。医续断想起断裂的不周山和消散天地的祖巫们,深深叹了口气。
“你们敢设下这样的局,想来总有五分把握。”医续断听着暗处的厮杀声,已懒得回头去看。
这毕竟是天庭,不是他们的主场,有什么惊世骇俗的秘宝布下陷阱,也不算稀奇。可这些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左右巫族只来了他一人,他也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你的把戏我已经看见了,如今给你看看我的。”
西王母神色一凛,心中隐隐生起不祥的预感:“什么?”
医续断露出一个独属于少年人的狡黠微笑,扬手结起一个早已熟稔于心的印。
“这是聚雷的印?”西王母蹙起眉头。
方才她引天雷劈这巫族余孽,可惜这小小巫族看着不显,身上却流淌着最纯粹的巫族血脉,没有丝毫的杂质,半点不怕天雷加身。
“我将它们存了一些在体内——这还要多谢你。”医续断站在阵法的中心,以自身为媒,将那劫雷全部轰向暗处的大能们。
这些来看热闹的妖魔鬼怪,或许将他的本事和来历调查得很清楚,却还是不够了解他,不懂他的不择手段。
想要将他当猴看,他们还不够格。
医续断捻着指尖绿莹莹的草药粉末,笑得如得志的猖狂小人。
他生的俊秀,做什么样的表情都有一身超然秀逸的风姿,宛如皑皑冰雪,不可逼视。可那些骤然便要渡劫的半步圣人们,却对这面如冠玉的少年人恨得咬牙切齿。
是他们被巫族如今凄凄惨惨的模样蒙蔽,忘记了他们强盛时是如何的跋扈凶狠,非但要和妖族分庭抗礼,还要将旁的人全都逼得无处安身。这种狠角色,无论处在何种境地,都是睚眦必报的。
“那要让他们强行渡劫飞升?”西王母恨声道:“圣人们都好好的,哪里来的空位给他们!”
“飞升不了,那就让劫雷湮灭神魂吧。”医续断笑吟吟望向气急败坏的西王母,故作天真,“反正你也是想要他们死,我这是在帮你。”
数十个半步圣人逆命渡劫,天下都要大乱了,这黄口小儿还敢言之凿凿帮她!
西王母险些将牙咬碎,瞪着眼眸朝少年人打去致命一掌。
“我方才只守不攻,是因藏着雷的缘故,并不是怕了你。”医续断利落地闪身躲过,唇畔的笑意浅浅漾开:“我这马前卒,一个不留神要折断马腿的……”
“厥词!”
“我懂你的恼火。”医续断格开凌厉的神剑,“做了这样久的正神,受众生景仰,再不是玉山上不为人知的野人。可谁知还是不敌巫族的血脉传承,与个小小后辈久战不下……”
“可谁让我巫族是盘古血肉,再不甘心,也无可奈何。”
“你想激怒本座?”西王母冷笑。
医续断摇头:“你明知这是事实,何须刻意激怒你?反正你也杀不了我,不如干脆停手,瞧瞧数十位半步圣人一齐渡劫的奇景。”
毕竟,后世很难再有他这样惊才绝艳的少年俊彦,更没有这样多的大能利用耍弄。
西王母眉头倒竖,一剑搠向医续断的头颅。
今夜本就是天地交泰的特殊时节,动辄因果缠身,连圣人们都闭门不出,深怕有个不测。可这胆大妄为的巫族竟闯下弥天大祸!
这些人自然是飞升不了的,可他们也绝不会老老实实的死去。单是那几个老妖内丹爆炸的冲击,也足以教天道崩坏,纲常大乱。巫族早就陷入绝境,今时今日也不在乎什么天谴惩罚,倒是无赖得很。可她和东王公好好执掌着天庭,甚至定下清剿巫妖余孽的大计,眼看便要除却这两个心头大患,竟被这小小巫族算计进去!
——若非他们设局引这少年人来天庭,那些大能也不会齐聚于此,更不会因渡劫而造下毁天大错。
巫族不怕怪罪,他们却不能不怕。
由妖族建立、又被他们经营数千年的天庭,坍塌了。充耳的嘶吼咒骂声中,西王母回首,静静看着殿宇神祇在冲击下化为齑粉,心中惊恐万分。
——那里头可还有封神榜!
封神榜毁,那些供他们驱策的各部神仙,还能如数回来、依旧效忠于他们吗?西王母摸着身上残破的法衣,在清亮的剑身瞧见了自己豹尾虎牙的原型。
一切全毁了。
劫雷随着飞灰一道消散,医续断深吸一口气,满意道:“天地舒朗多了,连气息也是清甜的。”
子时已过,原本该回归正轨的秩序,依旧偏离。
“多谢你们造出那几个不巫不人的妖佞。”医续断扭脸看那法衣破碎、落魄不堪的女仙,知道她这是神祇毁坏,不能接收人间信仰的缘故,“只要将他们的魂魄抽离,把血脉中的杂质剔除,蕴养千载,总能变成一个真真正正的巫族。”
反正巫族没有魂魄,也不需要魂魄。
依着这个法子炮制,医续断甚至可以用自身的血液,仿造女娲氏造出千千万万个族人。
这一局,巫族大获全胜。
西王母歇斯底里:“巫妖大战犯下的过错,你们到今时今日尚没有偿清,如今又造下如此业障,还想有千年时间转化繁衍?”
“人间有句话,叫‘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医续断松松肩膀,老神在在道:“正是因为欠下许多因果,才更要繁衍出族人,一齐偿债。”
至于天庭秩序,大不了再封一次神。也算是给那些始终不能飞升成仙的精怪们,一个力争上游的机会。
若不是依仗着封神榜,他们也不敢数千年不让凡间的妖怪们成仙。医续断咂咂嘴,有些不确定的想,这到底是功德还是业障?
第71章 续黄粱
一轮红日才跳出, 天地间所有的瘴气便全部消散了。
燕赤霞抱剑靠着树,凉凉望着云头上跃下的少年人:“原还以为要拼却一身修为,给你收个整尸, 谁知你竟这样了得。”
医续断回眸:“听起来很是遗憾。”
燕赤霞斜他一眼, 目光凝在那满头赛雪的长发上一晌, 又浑不在意地摆摆手:“你如此胆大妄为, 仅仅是白了头发,当真是好运。”
“你懂什么?”医续断伸个懒腰, 冰雪般凛冽的寒意荡然无存,“你可知这一头白发减了我多少寿元?”
若非做不到,回过味来的天道势必要直接取了他性命——这样胆大妄为的半步圣人,留着始终是个祸患。可偏偏他背负许多业果,这业果一日不曾偿尽, 他便一日不能死去,否则纲常又要大乱起来。
燕赤霞细细瞧他, 发觉这少年人竟无端活泼了许多,身上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也尽数褪去,像是突然卸下了什么枷锁。
或许千百年之后,巫族当真要卷土重来了。
“你冒这样大的风险, 就为巫族跳出死局, 半点没有为天下苍生考量过们?”
医续断少见这样严肃的燕赤霞,那紧皱的剑眉、怒瞪的虎目,像是一言不合便要拔剑相向。医续断哂笑一声,淡声道:“我又不是圣人, 也不图信仰香火, 天下苍生哪轮得到我操心?”
天道总会回归本位,那些闭关的圣人们也总会出来主持大局。天庭便是毁了, 也不过乱个三年五载,有什么打紧?便是谁真不幸身亡,往轮回台走一遭,再予他新生便是。
燕赤霞拧紧了眉,不满道:“你便将凡人们看得那样轻贱?他们可以轮回转世不假,可那些情缘羁绊又怎能重连?”
医续断定定看他一眼,“不过是女娲氏捏出来的几个泥人,有什么金贵?”
“你……”燕赤霞一时语塞。
是他忘记了,这少年人与娲皇是同时代的人物,甚至若非巫妖两族斗得两败俱伤,娲皇还未必能有今时今日的荣耀与地位。便是换成了他,不也是一样看不上同门师兄弟扎的几个泥人草狗?
可真要将那些活生生的人与泥人草狗对标,又是如此的荒谬。
“那是因为你自己也是人族。”医续断笑吟吟往皇城处行去,“若是有人与我说,巫族不过是些污血烂肉,我也是不能与他善罢甘休的。”
可巫族确乎是盘古的污血烂肉所化,不是吗?
燕赤霞若有所思,沉默着随他前行。
医续断扭头看他一眼,有些无奈道:“我与你将话说到这样的地步,你也已知我漠视人命,为何还要跟着我?”
他的白发丝丝如银,晨曦下泛着暖色的光,衬着那身雪白的长衫,愈发像是一座玉山。燕赤霞张嘴打个哈欠,拍拍腰上的长剑:“一码归一码,你帮了我弟弟,我承你的情,况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