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玉轩这衣服都还没换,人还没坐稳,便不得不拎着小药箱和元书走了。
世子的院落距离燕王的外书房并不远,自从燕王妃去世后,朱棣便几乎再也不曾踏入过正院,而这外书房也逐渐成为了燕王逗留时间最长的地盘。
朱高炽站在院子里,正在试图踢着毽球。
这是何玉轩提的建议,这个毽球虽然看似精巧简单,然能很好地活动朱高炽的身体,而且这是最快能就地取材的物什,不需要特地去练武场。朱高炽闲暇无事,便时常以毽球来运动。
朱高炽看到何玉轩前来,这第一百六十三次毽球便错失了,一歪踢到了墙外去。
何玉轩含着淡笑说道:“世子如今的身体已然好了不少。”
朱高炽接过内侍递来的巾子,笑着摇头,“若不是子虚的调养,这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进。”
朱高炽的肥胖几乎是天生而来,然虚胖确实可以调养的,如今他比之前不知道灵活了多少。
他邀着何玉轩与他一起入内,先请何玉轩坐下,朱高炽入里屋换了身衣裳,这才出来说道:“本来是想请子虚同我一齐去庆寿寺,然不知为何道衍住持却说不见客……”
何玉轩抿唇而笑,看着很是温和大方,实则在心里暗暗说道:怕是听到世子说要与他一起去,便直接都给婉拒了吧。
道衍:哈湫!
朱高炽这次请何玉轩过来,是有要紧的事要协商。
原是要下午要说的,然在道衍婉拒了庆寿寺之旅后,随后的幕僚商讨间,何玉轩又不在小院里,朱高炽一知道何玉轩是去了药厂后,便不允许人去打扰何玉轩,便一直拖到了现在。
何玉轩狐疑,有什么要紧的事与他有关?
朱高炽从桌面上的那堆公文里面翻了半天,然后翻出来一份要紧的物什递给何玉轩:“你且先看看其中的内容。”
何玉轩接过来,仔细瞧了几眼,随即忍不住摇头:“这是谁提的主意?”
“是二弟。”朱高炽苦笑道。
这是一份随着前线而回的书信公文,最初朱高炽并未在意,然正当他处理后勤时,便发觉这其中的不对劲了。
这是一封由朱高煦亲笔手写的书信,指名道姓要何玉轩前往战场。
何玉轩沉吟道:“如今拉锯战已经到何处了,世子殿下可知?”
朱高炽起身,自后面拖来一个大大的屏风,何玉轩这才发现上面贴的是地图。地图上插满了标志,何玉轩顺着这些不同颜色的标志看了一圈,目光落在白沟河。
“白沟河的战役很是凶险,局面多次反转,二弟亲身入战场救了父王。而后在南军差点成功包围我军时,大风刮断了李景隆的帅旗,而后父王率兵入南军的后方,放火烧了南军的后勤,活捉了数员大将……”朱高炽心中有数,对战役的情况可说是信手拈来。
何玉轩失笑:“李景隆的帅旗又断了?”
朱高炽露齿而笑:“是呀,已经断了两次。”
上次何玉轩被疯马直入战局,把帅旗给点燃,没料到这一次李景隆的帅旗又被大风刮断……还真是多灾多难。
“……因着二弟如此战功,他如今希望调你入前线,便是个难题了。”朱高炽抿唇。
朱高煦在战役中抢救了朱棣,自然是一件大功,然他在此战中受伤,希望能有个厉害的大夫来看病随军也是常有的道理。
可朱高炽很是清楚,朱高煦必定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会照何玉轩赶赴前线。
朱高煦与何玉轩之间的问题已经再不如当初所谓的那些小问题,随着时日渐久,在朱高煦看来,何玉轩已然成为了朱高炽的马前卒,对他而言当然是个眼中钉肉中刺。
这点心思,其实何玉轩心知肚明。
何玉轩淡淡说道:“这份信件是走私人还是公文?”
朱高炽摇头:“他自然走不成公文。”
何玉轩点头,“如果前面走了公文下了要求,臣便去。”
朱高炽挑眉,露出个笑容,“哈哈哈哈哈……罢了,这事我来办,定不会让他骚扰你。”朱高炽把这件事摊开在何玉轩面前,也是想看何玉轩到底是什么态度,如果他要前往,朱高炽自然也不会拦着他。
如今何玉轩表态不想去,朱高炽自然要想方设法地阻止这件事。
何玉轩冲着朱高炽摇头,“世子,这件事您不需要插手。原本便是我同二公子的问题,只消他没提及到您,您便不要出面。”
朱高炽面带薄怒,背着手在地图面前走来走去,“难不成我要把你们都推出去顶锅?”
何玉轩语气宽和,认真地说道:“世子,您很清楚其实二公子不是糊涂,而是他有所依仗,这一点依仗便是王爷的纵容。虽只有一点,可对二公子而言已然足够……如今他要是直接对我等下手,倒还是好事,可若是直接冲着您来……难道您打算直面燕王吗?”
朱高炽微愣,似是从未想到这点。
许久后,他面带苦涩地说道:“我知父王并非喜欢我,只是按着长幼有序的位置才……二弟确实聪慧武勇……若是……”
何玉轩脸色微冷,语气严肃地说道:“臣刚才所言非是让您如此低落,您的背后站着大义,站着所有支持您的人,站着百姓……难道您打算退却?”
朱高炽是长子,他是毫无退路的。
要么成,要么死。
朱高炽抿唇,面带坚毅地说道:“该我的,谁都夺不走!该如何,自当如何!”
何玉轩那紧绷的模样渐渐散去,整个人又如同懒骨头一般靠在椅背上,笑眯眯地说道:“既然如此,世子殿下不必担心。如今臣对王爷来说,还是有些用的,自当不会在这个时候让臣被二公子蹉跎。”
当然,要是他的猜测错误的话,那也没什么损失。
去前线战役本来便是何玉轩曾想过的问题,虽然他贪懒,然这些事还是有些意义的。
然朱棣不愿让他前往。
何玉轩告辞前,发觉朱高炽欲言又止,止又欲言,不知是打算说些什么。他略一挑眉,“您是有什么问题吗?不妨直说。”
朱高炽期期艾艾地说道:“您是因为……长幼有序吗?”
他问得隐晦,何玉轩却一下子便听出来了。他失笑道:“世子殿下,臣从来不是按照这所谓的长幼有序,若您不是本身便有如此能耐,臣又怎么选择支持您?”
朱高炽松了口气,微笑着说道:“子虚慢走。”
何玉轩拎着小药箱出门,心里却是叹了口气。
朱高炽对何玉轩还是有点小依赖的,然何玉轩很清楚这点依赖的缘由。
毕竟何玉轩年长他近十岁,在朱高炽缺乏这种强有力支撑的时候,他自然会有点倚重。然何玉轩很清楚朱高炽的能耐,那孩子是一块璞玉,总会慢慢绽放光彩的……便是朱棣,如今不也是不能忽略长子的光芒?
何玉轩如今不过是把某些遮羞布稍稍揭开罢了。
何玉轩回到小院时,莺哥早就布置好了饭菜,好容易等到何玉轩回来,登时着急窜过去,“小的还在想您怎么还没回来,担心您在外面出事。”
何玉轩忍不住笑道:“我只是去世子那里,怎么可能出事?”
净手洗脸,何玉轩不紧不慢地吃完了饭,然后优哉游哉地绕着小院走了一圈消食,心里不经意间想起了刚才与朱高炽的对话。
朱高煦要他过去,倒也不定是要蹉跎他,可能也夹杂着需要名医看病的打算……一来何玉轩不是名医,二来朱高煦的先例太差,导致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拒绝。
如今世子与二公子之间的问题,连朝廷都能看出一二,何玉轩不信朱棣没看出来。然一直放置着不处理,便是想瞧瞧到底是哪一个更好些……
只是若按着朱棣的打算,怕是把朱高炽与朱高煦合二为一才是最合适的。
何玉轩忍不住偷笑。
毕竟朱高炽是个宽厚温柔的儒生模样,偏生对武道一窍不通。而朱高煦确实在带兵打仗上有些能耐,然他偏生是个冲动烦躁的性格。
各有好坏,端看朱棣最终到底是如何抉择的。
且待看朱高煦那性格,临走前那一夜,朱高煦会匆匆来面见朱棣,怕便是听说了朱高炽面见燕王的消息……不然那个时间有点尴尬,朱高煦过来所说的话也没头没脑……等等,何玉轩沉吟了片刻。
怕是朱高煦早就收到了消息,一直按捺着不说,只等着燕军出发后……朱高煦必然是随军的,如果朱高炽并未把朝廷私下招安的信件递给朱棣,是否便会用另外一种方式爆发?
何玉轩若有所思,这二公子果然不是什么好易与的。
“……大人,大人?”
莺哥叫了几声,何玉轩才回过神来,站定脚步回头看,“怎么了?”
莺哥疑惑地说道,“您已经绕着这里走了两刻钟了,难道不累吗?”他与马晗就这么看着何大人一直转圈圈不知转到几时。
何玉轩:……怪不得脚酸。
何玉轩咳嗽了几声,暗示道:“这说明我还是很勤快的。”
马晗面露难色:“这话,您说得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