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前不后,倒也是句真话。
近来何玉轩废掉的墨,几乎是他来北平这些时日的总和。
何玉轩那句话会这般问,不仅是转移注意力,也是他看出了朱高炽似乎有点不安。他一直都沉浸在一种不太.安稳的状态,何玉轩时不时能看到朱高炽不自觉的小动作。
朱高炽微愣,看着何玉轩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叹息着说道:“拿这些事来打扰何大人的清净,确实不是好事。只是……我的确是有点苦恼,父王打算让我监管北平,如果我做得不好……”
何玉轩淡淡地说道:“就继续做。”
但凡朱高炽是个毫无能力的,何玉轩都不会这么说。
何玉轩来时,正好撞见了朱高炽和幕僚的对话。这一群幕僚是燕王留下的,虽无道衍金忠这等人才,可也都是个中楚翘。
在短短几句对话中,何玉轩便听到了四五个质疑的声音,随即朱高炽反驳的话语却有理有据,说话不轻不重,立刻扭转了整个局面。
这说明朱高炽并非没有能力,实际上,以他燕王世子的身份,所接受的培训与教育比起常人不知高出了多少倍了。他只是太容易被外物所动摇,而且因为长期的体型而自卑罢了。
“世子殿下如今缺少的,不正是这样一个磨练的机会吗?”何玉轩低沉着说道,只是他的语调轻柔,便是再如何低沉,到底还是一把软黏的嗓音。
不管成与败,如今燕王出征,正是朱高炽能磨练的时机,除开这几年外,再寻这样机会就真的难寻了。
不经历磨练,空口无凭总是虚话。
朱高炽抿唇,露出个小小的微笑,松了口气,“如果不是何大人的话,我也不知能和谁说这些。”
何玉轩敛眉轻笑:“那便问问燕王留下的幕僚吧。王爷定然不会害世子的,但凡他敢留下人来,世子有何疑问直接询问便是,谁敢糊弄您,便直接责罚。
“如今您代表的是整个燕王府,不必畏惧。且任谁都不可能全知全能。”
朱高炽自从朱棣离京后,就立刻承当起整个北平的所有政务,搞得他焦头烂额。不过有着燕王的遗威,朱高炽倒也没面临下面人不服的处境。
这也是正常。令人可怖的不是失败,而是屡战屡败,再无长进。若能一步步见证成长,岂不快哉?
朱高炽颔首。
何玉轩离开时,除了拎着的小药箱之外,右手还提着一盒糕点,是朱高炽特地准备,说是他最喜欢的玫瑰糕,希望他也喜欢。
小胖世子送礼物时真挚羞怯的模样让何玉轩无法拒绝,到底朱高炽还是个孩子,而且性格内敛体贴下臣……不可否认,朱高炽比朱高煦会说话得多。
何玉轩不紧不慢地走着,心里却不禁感叹:他这是已经滩浑水滩习惯了?
世子与二公子之间可算是一滩烂泥了。
虽然两位公子还未曾注意到这点,然这隐约已经是个你死我活的严酷问题。
如果让他在朱高炽与朱高煦身上押宝,何玉轩自然愿意选择朱高炽,而且他也莫名其妙得罪了朱高煦。
何玉轩抿唇,相比较而言,朱高炽也比朱棣容易相处……等等,何玉轩微愣,如今北平是世子坐镇……
他回想起那堆密密麻麻的手稿,渐渐露出个笑容。投靠燕王世子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
小黑屋。
何玉轩的手指在桌面上勾勒,看着小说的内容不禁摇了摇头,今日的内容过于惨烈了。
有些词汇他看不太懂,比如开头预警的性转。
【何玉轩自从成为了燕王的正室,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正巧合了旁人眼中的好媳妇。然只有朱棣知道,他这位好妻子正在闭门造物,不知搞出了多少麻烦,还说要弄什么……杂交水稻?】
【朱棣:这是何物?】
何玉轩两眼一抹黑,也想发出同样的呐喊,那是何物?
他怎么就成女子了!
何玉轩低头看了看自己,再看了看小说,再看了看自己,痛苦地合眼。
他算是知道性转是何意了。
同人小说还是得看,但是这不适也是真的不适。何玉轩花了一会做心理安慰,他已然经历了生子,这性转也……不是不能接受。
何玉轩做完了心理建设,低头继续往下看。
哦,原来他这一次的身份是一个农学家。
何玉轩蹙眉,农学家……所以是和农事有关吗?
何玉轩沉默地想了想,然后继续看下去。
【“‘张五典种棉法’……需要的东西也不是太多,但是最大的问题还是生产力不足……改进工具会不会好一点,肥料的配方是……”何玉轩碎碎念,头上珠花叮当作响,全然阻止不了她的动作……】
【……亩产量翻了一倍,这简直是之间从未想过的事情,便是朱棣也很惊讶……】
【何玉轩喃喃自语,看着种子摇头,“还是不够……难道还是得换一种作物……话说现在有玉米了吗……不然番薯啥的也成……”】
何玉轩默念了几句,神色渐渐严肃起来。相比较这几日小黑屋同人一直轰炸的炼钢炼铁技术,农业的改进更为重要。
只是这农业的周期太长了,需要足够的时间。
何玉轩敛眉,这需要很长一段时日的坚持,也得有人推动。他搭在书页上的手指微弯,随即又舒展开来,像是主人做了什么决定。
何玉轩摇头,继续埋头苦读。
一夜过去,从小黑屋中挣扎过来的何玉轩醒来,朦胧着眼看着外头的天色,漱口洗脸后开始了他的每日一练。
莺哥被何玉轩带得每天早上也一起打五禽戏,虽然瞧着简直就是在耍猴戏,但莺哥还是愿意跟着何玉轩一笔一划,听他认真讲解。
何大人便是不说话的时候也像是自带着笑意,素日里说话轻柔,语气不缓不慢,虽然说话动作都慢吞吞的,却给人很舒适的感觉……莺哥很喜欢待在他身边。
“大人,这是今日的书信。”莺哥在饭后,给何玉轩取来了东西。
何玉轩微愣,“给我的信?”
怎么会有人送信给他,而且还过了燕王府门房这一关?
莺哥摇头,“小的不知,是刚才送来的。”
何玉轩疑惑地接过这书信。
书信的后面还带着一个小包裹,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何玉轩取来剪刀欲拆开,剪了一半这剪子突然断裂了,他一脸愕然地看着这剪刀,捡着断口看了几眼,忍不住摇头,这铁太脆了。
何玉轩把断了的剪子放到一边去,索性揪着小包裹被拆开的边缘,把布包给扯开了些,看到了被包裹在里面的东西。
那是被分得很详细的一小包一小包的种子。
好笑又暖心的触感油然而生,何玉轩自然而然联想到一个人。
何玉轩拆开了书信,果不其然,刘生一手风骨自显的字体跃然纸上。
正是他送来的包裹。
何玉轩细细读来,一边读一边忍不住轻笑。
之前何玉轩曾说过礼轻情意重,随后拒绝了刘生的“帮助”,而后虽何玉轩也曾想过情刘生帮他“偷天换日起死回生”,然最终何玉轩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
然后过了这么些天,刘生给何玉轩送来了他精心收集到的所有珍贵种子。
这便是他的“鹅毛”。
刘生在书信中写道,大人言说礼轻情意重,那这些珍贵种子便是他们作为菜农最为珍藏的物什,赠予大人也是一番心意。
那些小袋子上甚至很认真地标好了种子的不同,那小字与刘生的书信字体有所不同,娟秀美丽,该是刘娘子的手笔。
何玉轩把这两件东西收归一起,这心情突然也好了些,眉眼弯弯笑眯眯的,也好似这些日子的郁闷都撒开了一般。
……噫?
何玉轩突然想到一事,把这些小袋子里的种子一份份取出来,仔细地看着上面的标注。
有水稻,有小麦,蔬菜的种子也应有尽有,甚至还有拳头大小的种子……最终何玉轩在一堆种子中发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甘薯。
何玉轩挑眉,这还真的是巧了。
何玉轩有了个主意,慢吞吞翻出了自己的钱袋子,低头一个子儿一个子儿地数了数自己还剩下多少钱财。
“这一遭倒是要把全部身家给赔进去了。”何玉轩抿唇。
话虽如此,但是看着何玉轩随后笑眯眯的模样,却看不出有几分心痛。
半日后,刘生忽而收到一个包裹。
送来的人行色匆匆,把东西丢给店铺便直接离开了,这让他很是惊讶。
拆开包裹后,刘生看着里面的书信以及随之而来的物什,沉思了片刻后,起身入屋,和刘娘子商议起来。
……
何玉轩把包裹送出去后,为开始沉迷于造书。
他要做旧。
把书做旧是一门学问。
何玉轩先是把近日的感悟誊抄下来,特地用了与自己以往截然不同的字迹,偶尔还涂抹几处,做出手稿的痕迹。
然后把誊抄的手稿托于一新纸上,用刷子使手稿渗出少量墨痕后晾干,然后换法洗去浮墨,再换新的托纸,然后安置手稿于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