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丘福最看重效忠的人还是万岁,朱棣如何选择,做臣子的就认真听从便是。
丘福是这般的心态,后头又因为汉王殿下越发的嚣张跋扈,在万岁心中的荣宠渐渐落了几分,丘福不知不觉中也与汉王殿下远了几分。
然他是从来不曾怀疑过朱高煦的那份赤子之心的。
汉王殿下当初与他们在战场上厮杀,丘福亲眼看着一个半大小子血里来去,那种浴血厮杀的劲头向来是当兵最喜欢的,他也一直以为如此。
直到今日。
丘福勒住了缰绳,冷脸看着前头的兵马。
那藏头掖脑的模样,当真不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若是汉王殿下当真生了什么忤逆犯上的心思……
丘福还当真是误会朱高煦了。
朱高煦这个人,在朝廷上的计谋不一定好使,可他在战事上却是一等一的好。这也是他当初颇得万岁看重的缘由,而他心中对朱棣还是万分的敬重。
这谋朝篡位……谋夺他大哥的,他当然敢。
他爹的,他不敢。
要是他真这么干,也不可能把朱高燧给拉下水。
要论胆子,朱高燧可比他小多了。
朱高煦同样不喜三弟,怕这个怕那个的,要不是他爹就只有三个儿子,汉王殿下定然不会召朱高燧来谋划。
朱高煦算是看明白了,父皇压根没有立后的意思,也没有再踏足后宫的意思,可这其中的缘由不是外界风传的那般,而是……
汉王咬牙切齿地念着一个名,“何玉轩!”
任凭着风雪中把这个名字给卷走,朱高煦哪怕是在行军中,偶尔想着这个名字都恨不得揉搓扁锉!
到底为何那么厌恶何玉轩,这正如当初太子殿下说过的那般,要真的寻个源头,就不知道到底是要从哪里琢磨起来了。左右不过是那些老话……可朱高煦看来,那最要紧的,怕还是何玉轩那份不尊敬。
他的不尊敬不是表露在面上,而是无形间的那种隐约的气质。
世人都说何尚书疲懒,最是爱躲,遇到什么要紧的事从来是不出头的,非是自己的分内事也从未看过他表露过多的态度。这样的人不招人喜欢,却也不招人讨厌。
那不是躲懒!
朱高煦紧皱眉头,那是蔑视!
世人争夺的权势金钱,在何子虚看来竟是一点都不看重,当初他去查何家的背景,却挖出来了何家背后衰败的原因……那何子虚却也不是面上所说的那样简单。
皇爷爷当初难道是真的因为所谓的两言官争吵而发怒了何家,这其中的隐情,朱高煦也从纪纲那里知道了七七八八。当初怎么不把何玉轩也给弄死!
朱高煦只要一想起何玉轩就火冒三丈。
“殿下,殿下……”前头奔袭而来一个骑马的士兵,骑着马跟在朱高煦背后的副将唤了几声朱高煦,总算把人从失神中给拉了回来。
“殿下,前头是丘福将军的兵马。”那士兵滚落在地,单膝跪下说道。
朱高煦的神色一冷,随即又是一亮,“邀他前来!”
“是!”
朱高煦舔了舔下唇,那俊俏的脸上一扫而光刚才的扭曲怨恨,思绪落在了如何说服丘福,以及让寻个合理的借口这件事上去了。
遇上丘福倒是他没想到的事情,在他预料中,这有些过早了。
在朱高炽沉浸在思绪里的时候,他忘记去挖掘最深层的缘由。汉王痛恨何玉轩,不单单只是他一直同他作对。
更是他隐隐约约觉察到父皇似是真的看重何子虚,而这份情谊……又似乎远在他之上。
这是朱高煦未曾想起,又绝不可能想起的缘故。
倒也不必想了。
汉王心里有个角落得意洋洋地想到,左不过人快没了。
……
“哈湫——”
何玉轩被莺哥包成了个团子,安生地塞在被窝里。
“我想……”
“大人您不想。”
莺哥笑眯眯地看着何玉轩,还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
晨起后,何玉轩已经不止十数次同他说过,希望能去软榻或出门坐坐。
在何玉轩伤风了两日后,莺哥怎么可能答应大人的要求?
何玉轩的偏好是把软榻设在窗台下,若是去了软榻定然是要吹到风的,而出去院子……今日可是大雪!
何玉轩原本是探了个头,闻言慢吞吞又缩了回去,“哦。”
莺哥好笑又无奈,大人那慢悠悠的架势,让他心里还有点小酸涩,怎么看起来大人还有点委屈?
那有点动摇的心思在看到何玉轩泛着淡粉的脸颊后,又迅速被莺哥给冷酷掐死了。
大人自己就是医者,可偏生不爱喝苦药。
这个小隐秘就如同何玉轩喜欢小摆件小玩意一般,被莺哥哼哧哼哧给记住了,可记住了不代表真的能让大人不吃药啊。
因而这些年伺候大人,莺哥也算是提炼出来了几分诀窍。
装委屈。
大人要是委屈,那莺哥就比大人显得更委屈。
大人总是疼他的,看着莺哥委屈的模样,就默默认了。
莺哥端着喝完的药碗出门,美滋滋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这张脸扮嫩起来还是蛮有威力的。
这得亏马晗被大人派出去买东西,这不然被他看到了,又得埋汰两句。
人皆有好美之心,莺哥长得好看,又是院子里最小的,何玉轩偶尔也爱偏宠他。
何玉轩抱着两个手炉躺在被窝里面,那热烘烘的温度让他口干舌燥,几乎不能自拔地想要吃点冰凉的东西,但是莺哥那虎视眈眈的小模样,想来何玉轩是不可能成功。
他慢悠悠换了个姿势背对着门,略蜷缩抱着手炉,因着病情与困顿,那动作稍显慢了些。
“大人,徐大人来看您了。”
莺哥掀开帘子进来,这要是其他人他定然是帮着大人给回拒了,除了这上头几位,哪有人能强迫何玉轩在病中起来待客?
但是何玉轩与徐玮辰的情分不同别人,哪怕何玉轩是重病都不会拦着徐玮辰的探望的。
果不其然,何玉轩闷咳了两声,淡淡地说道:“让那小子滚进来。”
这病中就显得困闷,徐玮辰的性子却刚好是解乏的利器。
莺哥出去请人,下意识看了眼跟在徐玮辰背后的那个小厮,他隐约记得大人曾经说过徐大人身边跟着一个特别锯嘴葫芦的小厮,是徐老夫人特地指派给徐大人的,偏要治一治他那话多的脾气。
一想到这里,莺哥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个小厮。
他低着头,侧脸和脖子很黝黑,一看就很沉默寡言。
莺哥送人进去,听着大人的吩咐去泡茶。
这小院住了些年,如今回来再住住,这看着万般都好,偏生是没有抄手游廊,这每每下雨下雪的时候,要离开屋子去做些别的都麻烦些。
等莺哥冒雪回来,徐玮辰已经带着人出了门。
“徐大人怎么就走了?”莺哥端着茶水有些遗憾。
徐玮辰的声音有点粗哑,没好气地说道:“子虚那家伙说没两句就睡着了,我再留下来难不成要看他的睡脸下饭?”
这确实是徐大人会说出来的话,莺哥忍不住低笑了声,亲自把两位送到了门口。
那小厮低头跟在徐大人的背后,后脖子的衣襟似乎擦着黑。
莺哥回头进屋内看了眼何玉轩,徐大人似乎帮着把床帐给放下来了,隐隐绰绰能看到床榻上睡着个人。
屋里很是静谧,莺哥悄悄退了出去,免得打扰到大人休息。
他回后院寻了扫帚,开始扫起落雪。
虽然现在还在落,但是也得扫出一条路来,看着雪的势头,怕是要下到明天去。
莺哥扫雪的时候,却也不会一直盯着白皑皑的雪地看。
这还是当初大人教他的,要是一直盯着雪看的话,容易致盲。
大人是医者,他的话定然是不会有错的。
自从听了大人教诲后,莺哥扫雪的时候就不爱一直盯着雪看了。
说起来也没什么好看的,看着白白的,可落到了泥地里就好像染了一层黑色,还是擦不掉的。
莺哥一边扫着一边笑,渐渐那笑声突然就凝固了。
白,黑,擦不掉……
莺哥感觉那瞬间好像被这冬雪给冻住了筋骨,连嘴巴也开始哆嗦起来。他僵硬的手指一点点松开扫帚,迈着步伐往院子里跑,甚至完全不在乎那鞋子踩在雪上发出的飒飒声响是不是会吵醒屋内沉睡的人。
他猛地推开了屋子,绕过屏风透着那床帐看着那鼓囊囊的床上。
一动不动。
莺哥的血几乎要冷透了。
连牙齿都开始打战。
莺哥惊慌失措下推开了门,那响声那么大,怎么都会把人给惊醒的。
莺哥甚至不敢去看那床榻上的人是不是还有呼吸。
他哆嗦着手指掀开了床帐,僵硬着走到床边,眼里渐渐烧热起来,就好像有什么滚烫炙热的东西要落下来。
莺哥鼻头红红,颤抖着掀开了被子。
那厚厚的被褥下,是好些个鼓囊囊软乎乎的抱枕,经过刻意的摆放后塑造出了人睡着的假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