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远辰看起来很坚持, 哪怕是自己划楞也一定要坐起来说话, 徐玮辰拗不过他,更是心疼得要命,那视线求情般地看了眼何玉轩,下一刻就帮着给徐远辰的身后塞了坐垫。
身为大夫的何玉轩:……
简直是当着面被病人伙同病人家属违背了医嘱。
“罢了,你有什么话可得长话短说,说话就得歇息了。”何玉轩无奈地说道,那话语尾音还带着些许埋怨,不过大都冲着徐玮辰去了。
徐远辰是个相貌干净周正的男子,他虽不必徐玮辰的精致好看,可那温柔厚重的气质,远比当年何玉轩看到他的时候更历练出来了。他虚弱地靠在徐玮辰的怀里,苍白的唇瓣微动了两下,“前些日子,你可还记得我与晋商合作贩盐的事情?”他这话是对徐玮辰说的。
徐玮辰颔首点头,官员虽然不允许经商,但是他与徐远辰明面上的关系只以朋友相称,并不会影响到徐远辰的作为。
洪武时期,朱元璋给予山西商人一个权力,山西的商人在给几大边关要塞输送粮草的同时,可获得合法贩卖官盐的资格,这个资格称为盐引。但是山西的商人也很是灵活,不仅获得了河东盐池的盐引,在之后也同样迅速垄断了两淮的盐引……这个制度称为开中制。
开中制有好有坏,在朝廷的议论上何玉轩常有听到,毕竟给予商人贩盐的权力,虽然可以减免几百万石的后勤供给,却也同时让渡了大规模的盐税,损失了朝廷的税收。
而徐远辰所谈及的晋商,通常指的就是山西商人。
“……往返山西的时候,我曾见渔民说过曾在海上见过些许船队,他们的船只样式不同,颇为破旧,其甲板上的船员凶神恶煞,对经过的渔船虽不做禁止,却曾有威吓之举。”徐远辰说话的速度很慢,但是提及的问题却在何玉轩的意料外。
倭寇吗?
明初强调“通番禁令”,洪武帝还在山东至广州等设立了海防,不允许民间百姓渔业发展。后来至永乐,虽然也曾强调“严私通番国之禁”,到底帝王下手不严,还是有百姓私自出海捕鱼,当地在朝廷并未强令的前提下,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未狠抓。
“后来我随晋商的船队从山东走,又一次听到这说法。不袭击人,却一直不远不近在近海飘着。后来我寻了晋商船队的人来问,说这样的情况已经出现好几次。有时候是一艘船,有时候又是很多艘。大家都知道他们是倭寇,可只要他们没袭击船队都是绕道走。”徐远辰咳嗽了两声,“所以我后来寻了次机会,跟着渔船出海了。”
正听得有些入神的徐玮辰:???
“你居然跟着他们出海?”徐玮辰蹙眉,忍不住声音大了点。晋商的船队是不可能出海的,毕竟他们名义上有朝廷的许可,走的是官道。走海路的话过于危险,要的是钱又不是赔命,渔船可就不同的,大抵都是在禁令下悄悄行事,哪怕在海上出事也于事无补,万万没有让官家去救的道理。
徐玮辰露出个淡淡的微笑,轻声说道:“我这不是没事吗?我只是看看去。”
“你看见了?”何玉轩问道,却知道他定然是看见了什么要命的事情,不然不会在身体如此危及的时候还要强撑着说话。
“我幸运地看到了,不过不幸的是当初那只船队正袭击了一只私人船队,海面上飘满了血味。”那淡淡幽蓝的颜色染着鲜血后,不知怎的化为了一种不祥的黑色,徐远辰的脸色越发淡白了,“我跟随的渔船绕开了,且又只是小船,被倭寇放过后,我留意到了他们使用的武器……是制式。”
徐远辰的话说得含含糊糊,何玉轩与徐玮辰都脸色微变,显然听明白了徐远辰的言下之意,何玉轩直接问道:“你可还记得是什么模样?人手一只还是私人持有?”若只有零散的人持有,那或许是与海军交战的时候抢夺而来的。
徐远辰指了指徐玮辰,“是他挂在书房的那种鸟铳,人手一只。”
何玉轩沉吟,若真是如此,此事就不容小觑了。
徐远辰只道是制式,其实便是在暗喻官家。目前各地炼铁厂炼钢厂所造出来的一应武器全都不可能流于民间,九边要塞的兵器是率先供应的,其次是京城的亲兵与沿海海军,两相比较之下,不管是哪一处出了纰漏都是大问题。
这意味着朝廷中有人在私卖兵器,且还是与倭寇交易!
官市不开,私市不止。
何玉轩明白这个道理,自然知道这些频繁流窜山东与沿海等的倭寇里面也有少量富豪大家,争夺来的钱财要如何消化同样自有渠道,沾染着鲜血的金钱不吞白不吞,若是近来朝廷与日本的和谈能成的话,那倭寇的存在将会渐渐消亡。
可这是日后的事,若当真朝中有人与倭寇勾结,那近来海军一直与倭寇无法正面抗击,是暗地里有人传递消息的缘故?
徐远辰说了这么些话后,脸色已经很是苍白,何玉轩止住了他说话的打算,“你说的已然足够了,其他的等你稍稍恢复后再说,你瞧瞧现在他的脸色。”他伸手指了指徐玮辰。
徐远辰微愣,抬头看了一眼徐玮辰,他那相貌极为精致好看的爱人不知何时脸色同他一样惨白,几乎要白似雪一般。虽然往常因为徐玮辰热爱八卦的性子往往会忘却徐玮辰的面容,可如今看着个肤白胜雪的美人在你面前似要盈盈落泪,当即让徐远辰止住了话头,且叹且笑,又无奈地靠在徐玮辰的怀里小声说话。
何玉轩起身,并不去打扰两位的窃窃私谈,只一边走一边说道,“可不许久聊,须得早早歇息。”
何玉轩跨步出了门,那思绪渐渐开阔,忍不住摇头,这真是个麻烦的事。源头是渔民发现的,麻烦;与倭寇有关,麻烦;与朝廷勾结有关,那更是麻烦中的麻烦!
好在鸟铳暂且已经不算是最新的产物了,日后也会被逐渐淘汰……可无论如何,这个苗头还是得掐死。
他在离开前看了眼屋里两人的情况,似是想到了什么有些怔愣出神,那停顿的动作惹来了刘芳的关注,低声说道:“尚书大人?”
何玉轩回过神来,叹息着摇头,抬脚离开了。
徐玮辰说的某些话,倒也是有点作用。
何府。
何玉轩把跟着他去徐府的刘芳叫了进来,嘱咐着说道:“我记得你今日是守在门外的,我们的对话你应当清楚。消息送往宫廷的时候,记得把详情写得清楚些,让万岁得以明了。”
刘芳:“……是。”
刘芳是个寡言的,何玉轩也没留他说话,说完后就让刘芳出去了。等他出门后,屋檐窜下来个马晗,他方才正在上头补瓦片,“我还是头一次看大人叫你进去了,说说说,大人让你作甚了?”
刘芳看着眼前这个活泼的……同僚,冷冷说道:“情报写详实点。”
马晗闻言,耸耸肩说道:“原是这个,那应当是有什么要事吧。那你就写清楚点,大人肯定是懒得自己再写一份呈现给万岁了。”
刘芳沉默。
问题是在这里吗?
何尚书的贪懒他们早在来之前就知道一二,可问题难道不是他如此坦然自若甚至利用自如的态度吗?
马晗拍了拍刘芳的肩膀,感叹地说道:“你日后就会知道,大人不止会利用你写情报,甚至偶尔还会让你捎些暗报,那可真是很顺便顺手的事情了,不算什么。”
刘芳:??
屋内的何玉轩打了个哆嗦,莫名背后恶寒。
他近来可少干莫名其妙的事情了,理应不会有人背后在咒他才是。何玉轩懒散地靠在椅背上,认真琢磨着手头的文书,煞有介事地想道:若是同人的水准都能这般快准狠干脆利索几千字就好了。
昨日因缘巧合熬夜避过了一次,可今晚何玉轩可撑不住再熬夜了,可近来的同人颇有种又臭又长的趋势,那岂不是还要再那样暧昧的氛围里熬上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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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更
第130章 一百三十本书
乾清宫。
“万岁。”郑和进来的时候, 留意到帝王正袖手站在窗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他的手里似乎拿着东西, 郑和并不能看清楚。
郑和没有乱看, 而是低头说道:“您该歇息了。”
这将近子时的时间,若是朱棣再不歇息,这也是转瞬即止就到了早晨。
帝王摆摆手, 郑和没有再劝,而是让人换了新的茶水,然后拨弄了醒神的香炉,立在角落里不说话。
朱棣似乎是在沉思, 那板正瘦削的背影久久不曾动弹。夜露沾湿了衣裳,就好似蜻蜓点水一般, 那皎洁的银白月光洒落庭院, 那幽静深远的意味更为寒凉。
直到烛光摇曳, 那灯芯蜷缩成一团,郑和正欲提着小剪子去剪短,朱棣总算挪动了身子, 漫步往寝宫走去,“熄灯吧。”顿时有几个侍从悄无声息地跟着帝王离开。
郑和不紧不慢地跟在帝王的身后, 蹙眉想到:今夜万岁的情绪, 似是不太高涨啊……
何府。
何玉轩仍然在埋头干活, 莺哥已经劝他休息两三回了, 每每看到何大人打着哈欠还是埋头案牍, 莺哥就颇为心疼, 还给上了两次宵夜,直到何玉轩含笑让他好生休息才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