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时日发生的事,已然让侯显啧啧称奇。王爷面上看似不显,实则对何大人报上来的所有情况都进行了彻查,追溯了源头,谁能料到,灾祸真正的源头竟然不是在张绍臣或者是张昺,而是在惠民药局!
居然是何大人所请求彻查的惠民药局!
侯显颇为惊叹。
连带着王府的张刘两位大夫染病,也确实是与惠民药局有关。
其一是源于王爷的病情一直无法根治;其二却是他们也曾被马家人请去看病。
在入了惠民药局确诊了是鼠疫后,张大夫是吓病了一直卧病在床,另一个却是在装病,无脸面对王爷,也不想再被马家人所请。
幸运的是,马大使在连请了三位医术高超的大夫后,绝望之余也心存善念,封锁了整个惠民药局,不敢让染病的人出去一步。
张丘查了惠民药局附近的流氓地痞,再加上生药库的口供,所得到的消息恰好和张绍臣供出来的相似。当确定了惠民药局的情况无可挽救后,带队的张丘直接下令放火焚烧了整个惠民药局。
何玉轩得知这个消息后沉默了很久,侯显欠身道,“王爷已经下令,选址重建惠民药局。”
何玉轩“出狱”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索然无味。
他顺着侯显的话点了点头,也没什么情绪,回了原先自己住的院子。侯显给他新派了个小内侍,而许通自然是被他带走了。
这小内侍看起来很是年轻,看着也不过是十数岁,总是笑眯眯的,却是个话多的小话痨,整个院子里都是他在叽叽喳喳的话语,听久了倒也是不烦人。
小内侍叫莺哥,听着像是个女娃的名字,长得也是好看。
据他自己所说,他小时候一直生病,家里特地给了他取了个好听些也柔和些的名字,想着要养活他。只是阴差阳错,最终莺哥做了内侍,家里也是绝了后,此后他是连家里的姓氏都没提起过。
何玉轩无意打听其他人的伤心事,回来后,懒得就跟没骨头似的,每日都躺在软榻上看书,安静的院落对他来说正好合适,优哉游哉没有干扰。
偶尔散漫时,何玉轩才会出去走走,但至多也就是在院落附近绕几圈,等何玉轩觉得舒服了些,当即决定运动结束,多一息都不得。
正当何玉轩打算回转,却在路过墙角看到两个交头接耳的身影。
他是打算装作看不到的,却在留意到一个熟悉瘦小的背影后停住,瞧着像是莺哥,听着声儿却像是要哭了。
“你们在干什么?”
这句话响起的时候,莺哥吓了一跳,定眼一看才发现是自己负责的何大人,突然就安心了些,但是也瑟缩着往后躲了躲,“何大人……”他抽噎了一下,何玉轩才发现他的衣襟沾满了血。
却不是莺哥的,而是正站在他身后一高大内侍的。
吃完后外出溜达的何玉轩一脸茫然,看着莺哥和他身后的人,瞧了几眼后淡淡地说道:“少吃点不该吃的东西,对身体不好。”然后打算继续遛弯。
要不是以为莺哥被欺负了,何玉轩也不多嘴说这话。
莺哥与他身后的人一愣,然后面面相觑,莺哥还在踌躇,他身后的人就已经迈步过去了。
“请何大人救小的。”那人恭恭敬敬给何玉轩行礼,几乎弯下腰去,何玉轩一个箭步把人扶起来,喝道:“你这鼻血横流的,是不要命了?”
莺哥和那人一愣,虽然这件事确实困扰久矣,但是流鼻血会危及性命?
何玉轩扶着他,示意莺哥过来,“微微低头便可,你这整个头往下俯,反倒形成另一种情况的倒流,血倒流入鼻内,可能会窒息。”
莺哥过来扶住那人,何玉轩随手掏了帕子捂住他仍在流血的鼻子,然后冲着莺哥道,“生地炭、薄荷炭各三钱,侧柏炭、祁艾炭各两钱,水煎代茶,多喝几天就没事了。”
莺哥点头记下后,又迷糊着说道:“水煎代茶是什么意思?”
“水煎一刻钟左右,常有常饮,像喝茶一样常备着。等鼻血不流了就可以不喝了。”何玉轩随口道。
等莺哥和那人恍然大悟后,何玉轩这才抬脚继续走,不紧不慢地负手走,缓悠悠的样子像是个小老头。
王景弘捂着鼻子突然笑出声来,闷声道:“你伺候的这位主儿也挺有趣的。”
莺哥委屈道:“干爹,何大人都说了让你少吃点不该吃的,肯定是你常爱那些辛热炸炒的东西,还是少吃些吧。”
王景弘同为燕王府内的大太监之一,和三宝一般温和清朗的气质,却是负责外面行走,因而何玉轩还从未见过他。
莺哥岁数小,算是他收的干儿子。
王景弘这鼻血不止的症状,常是止住了又突然流了,他在外头寻的大夫倒是有用,可是隔了几日又是如此,烦得王景弘难受。
这下被何玉轩点出了根源所在,被莺哥一顿劝,只能无奈受着了。
……
深夜,燕王府外书房。
朱棣负手,他眼前的桌面上正摆放着好几份不同的纸张,都是刚刚才送到外书房的,算是最终的结果了。
这位新来的布政使的确是有点手段。
何玉轩所说大体不差,整件事情其实很简单。
彻底捋一捋的话,拔起萝卜带出泥,也把许多事给串联在一处了。
解纳药材的马姓官员和惠民药局的大使乃是同姓兄弟,马姓官员来北平后患病在身,马大使派人把他挪了过来,却不知马姓官员其实患的是鼠疫!整个惠民药局都因此沦入祸局。
张绍臣曾经被马大使邀请去过惠民药局,恰巧的是,那正和何玉轩去惠民药局是同一日,也就是何玉轩寻不到张绍臣商谈惠民药局的那日,当时张绍臣确诊了马姓官员是鼠疫。
他在知道了马姓官员患的是鼠疫后,恐惧得直接甩袖离开,过了数日确定自己没有问题后,惶惶不可终日的张绍臣松了口气,却心生了一计,借由此和自己的远亲张昺搭上关系,然后献上计策。
张昺得到张绍臣的投诚后,瞬间大喜,立刻就开始谋划起来。他下手的全是经常出入采买的奴才,意图从他们开始一点点传染开来。
速度虽慢,可也快。
鼠疫可不是什么小玩意儿。
之所以惠民药局的事情能瞒住那么久,也有张昺在私底下动手的原因,便是因为他,才会让惠民药局外的街道全部被隔离开来,几乎无人能靠近。
虽然张昺的本意是为了掩盖真相,某种程度上却也减缓了病情的传播,反倒是一件好事。
张绍臣知道的事情并不多,只有他自己献上的计谋,张昺要怎么实施他一概不知道。至于后续的事情,连带着许通的问题,正如何玉轩所猜想的一般,是源于他和张绍臣的私仇,因而张绍臣才满是恶意试图让许通也染病。
另外一份文书……则是投诚。
朱棣眼眸低沉,转动着幽绿扳指:“时机……”可不能出师无名啊。
与此同时,张府。
张昺浓眉紧皱,来回踱步,看起来有点不安。只是他虎背熊腰的模样,神情隐匿在须髯中,倒也看不出几分
谢贵在旁说道:“布政使大人,您真的打算……”他欲言又止,但彼此都知道说的是鼠疫这事。
张昺摇头,“你猜燕王为什么装病?是因为火候不到!你当他真的愿意屈服于皇上之下?”
张昺出此下策,也是为了皇上!
谢贵沉默,毕竟建文帝确实比燕王文弱许多。只是占着大义,且建文帝又是个宽厚的帝王,就连百姓都认可这个帝王,这削藩才没引起太大的波澜。
可要说燕王真的心甘情愿服从建文帝……那可真是笑话。
燕王战绩斑斑,从年少时就跟着先帝出生入死,怎么可能杯酒释兵权?
“如果没成……”谢贵的话还没说完,张信就一脸着急地闯了进来,“出大祸了!”
张昺的脸色有点难看,前两日他和张信吵得天翻地覆,要不是张昺威严重直接压下了张信的反驳,弄得场面很难看。
如今张信不经通报直接闯进来,惹得张昺面带薄怒,拍案喝道:“张信!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张信焦急地说道:“张绍臣不见了!”
他是个精瘦模样,紧张起来满头大汗,“我还是信不过那医官的话,刚便是让人去找他,可是回禀说是人不在。我派人找了一圈,隔壁住的说已经几天没看到人影了。”
这几位都是老狐狸,张昺顿时脸色大变,“不好!”
这“不好”不好在哪里,大家心里有数。
张昺阴沉着脸色,不可能!
这些时日他得到的回馈,不管是惠民药局还是张绍臣那边都毫无异样,除非……
张昺冷着脸色,“张信,燕王府是什么消息?”
张信道:“一直传着燕王疯病在床,但是之前通过卢振带进去的刺客没了消息,该是失败了。”卢振是燕王的人,被张昺策反,这样的人也有几个,在近来给他们送了不少消息。
只是这些人也不能深入太里,不算燕王最信重的那批,知道得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