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走了过去:“崔弟,我们该走了。”
崔颂回过神,拉紧身上的皮裘缓缓起身。
他本不是怕冷之人,无奈在现代穿惯了严实的羽绒服与毛衣,古代衣裳的保暖程度……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在下山的中途,郭嘉问道:“崔弟刚刚在看什么?”
崔颂没什么可瞒的:“穷极无聊,恰好那处山壁上有一处蚁穴,便多瞧了几眼。”
他没想到竟然在这种地方看到传说中的大杀器——行军蚁,虽然只是亚种,但在非热带地区,在冬天见到这类蚁种已是十分稀奇的了。
二人跟着白氏部族来到内营主帐,被绑成粽子的扎格斯俘虏列成几排跪在雪地中,郭嘉连看都未曾看上一眼,径直走到白荣身前。
白荣指了指主帐旁边的一顶小毡包,低声道:“先生所寻之人,就在里头。”
郭嘉掀帘而入,崔颂跟着进去,只见帐中榻上坐着一位须发尽白、形容枯槁的老者。
郭嘉放下帘子,在距离老者三丈的地方停住。
旋即,撩袍跪下。
第49章 及冠取字
这一举动十分突然, 崔颂还以为郭嘉的脚伤又犯了,差点伸手去扶。
但见郭嘉磕首道:“是嘉之过,让叔祖受苦了。”
老人伸手示意郭嘉起身:“你原本并不知道我被困于此地,何过之有。”
郭嘉的叔祖?
崔颂有些吃惊, 摒气敛声,听老人讲述他的遭遇。
老人与郭嘉祖父一脉乃是颍川大族郭家的分支,虽算不上显赫,但也殷实。
到郭嘉父亲这一代,族中被党锢之祸波及, 又因战乱, 不得不西迁避难。
在举家避祸的途中, 他们遇见了狠毒的扎格斯人……
当时西迁的郭家三十余人,几乎全部丧生在扎格斯人的手中,只有在外求学的郭嘉与另外两个年轻学子逃过一劫。
“我本该在半年前就死于这群贼人的屠刀之下,未曾想贼人的首领虽将汉人视作牲畜,却对汉族的兵法感兴趣。”老人露出不知是痛恨还是嘲讽的神色,“得知我恰好懂得一些匈奴文, 那贼头竟让我翻译兵法……当真可笑, 我郭定怎会助纣为虐?可是, 若只有我一人也就罢了……”
老人探出瘦骨如柴的手,从里榻抱起一团毡布。
郭嘉仿佛猜到了什么:“这是——”
老人掀开毡布一角,露出一张小小的属于婴孩的脸。
“这是奕儿, 你十二从兄(郭)瀚之子。为了让奕儿活下来, 我只得与贼头虚与委蛇, 佯作答应替他翻译兵书。”
这个答案令郭嘉有些意外。因为他的第十二位堂兄——郭瀚,当时与他一样在外求学。那个时候未曾听说郭瀚的妻妾有孕在身,因此老人一说这是郭瀚之子,郭嘉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必怀疑,这确实是十二的孩子。”不知为何,老人没有作更多的解释,只肯定了孩子的身份,让郭嘉抱了抱,又将孩子放回里榻,“嘉儿也到了及冠的年龄……竟被这一番变故耽搁了。”
老人长叹一声,不顾郭嘉的劝阻,挣扎着从榻上起身,“你父亲与祖父俱已不在,如此,就由老夫替你着冠吧。”
加冠,象征着成人,亦是一种祝福与期待。
因情况特殊,繁复的冠礼被简化了许多,老人却因此愈加郑重,亲自献器,为侄孙祈福。
加冠之后,便是取字。
“不惧凶险,入纷乱之地;冷静筹划,为亡父雪耻。幼而颖,及学成,不忘侍奉双亲;报父仇,乃不惮生死,孝心可嘉……此为‘奉孝’。”
“从今日起,‘奉孝’,即为汝字。”
郭嘉得了字,将摇摇欲坠的郭定扶到榻上。
多年的摧折早已掏空了郭定的精气神,一朝解脱,他竟显出油尽灯枯之象。
郭嘉请他好好休息,亲自抱了郭奕,掀帐而出。
小小婴孩不到周岁,瘦弱无力,却十分乖巧,在郭嘉怀中不哭不闹,睁着眼好奇地打量周围。
郭嘉没有走出多远就停了下来。崔颂见他面色凝重,以为他还沉浸在悲痛之中无法自拔,低声安慰了他几句。没想到郭嘉止住他的话,如临大敌地问:“这般年纪的幼童应该吃什么?”
崔颂默了片刻,不确定地道:“应该是母乳……牛羊乳之类的吧。”
要命,他怎么知道古代婴儿吃什么,要搁现代一包奶粉就解决了。
崔颂不知道郭嘉在这方面比他还懵。听了他的话,二话不说便带着郭奕去找白荣……讨要雌马。
白荣让人挤了马奶送来,随后新的问题出现了:郭奕不肯喝。
郭嘉尝了口马奶,一股腥味萦绕舌间,确实难以入口。
怎样去除马奶中的腥味——如果是常年混迹某江小说的读者,绝对会列出杏仁、茶叶等答案。
但当这个问题落到崔颂与郭嘉头上……
崔颂:去腥好像要……加醋?
郭嘉:记得一本奇闻录中记载,张骞从西域引进的山蒜(大蒜)能够去腥,要不试试?
于是郭奕先后经历了醋马奶与山蒜奶。
乖巧的郭奕大哭。
最终,刚赶到此地的元娘看不过去,让人取了清香去味的山茶,方才解救了小小的郭奕。
崔颂与郭嘉二人眼巴巴地被元娘数落了一顿,灌输了无数育儿常识。
折腾了大半天,等到天彻底黑了,她才放过二人。
自此元娘接过了照顾郭奕的任务,不假他人之手,亲自安排他的饮食起居。
是夜,因为攻下这处营地还没多久,众人来不及安排住所,只得照着原有的屋舍分配,几人挤在一间。
主帐东边的三间毡房,元娘、乔姬以及原先照顾郭奕的女奴占了最东面的一间,共同照顾幼小的郭奕。
崔颂与郭嘉二人则住在西面的毡房,离东面的那间有一段距离,但若有什么急事也能及时赶到。
郭嘉坐在灯下,翻阅着不知从哪找出来的书册。
在榻上咸鱼躺的崔颂实在闲极无聊,一个鲤鱼打挺,准备穿上外衣出去走走。
郭嘉放下手中的书册,瞅了他一眼。
“外头这般冷,还是莫出去为妙。”
崔颂动作一顿,想起这是没有羽绒服的古代,室内烧了炭火,且有一定的密封性,这才没那么冷,而外面又是山又是大晚上的……
崔颂恹恹地倒了回去。
郭嘉知他无聊,想了想:“听闻崔弟精通音律,诗赋双绝……”
崔颂:不,谢谢。
一听郭嘉开头,崔颂就知道下文肯定不那么美妙,他佯叹一声,做出一副落落寡欢、干什么都没心情的模样。
郭嘉果然就此打住,放下书册,走近床榻。
“崔弟何事烦忧?”
不等崔颂回答,郭嘉又道,“可是为了……那‘大虎’一事?”
崔颂恍惚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大虎”是谁。
他和荀彧分道扬镳后,没多久就被刺客截杀。后来遇见白氐族的人,因为担心刺客卷土重来,他就向当时的白首领编造了一番经历,把刺客的特征描述了一遍,给他起名“大虎”,并说自己被家仆“大虎”背叛,有意误导白首领,让他误以为其中有利可图,希望能借氐人的手防御一二。
崔颂没有想到——就跟他在洛阳城里第一次被刺杀的时候一样,刺客一击不中,竟是偃旗息鼓,藏起狐狸尾巴,不再现身。
而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在他都快忘记这一隐患的时候,郭嘉却还记着,甚至见他神色不豫,当场就问了出来。
因着崔颂迟迟不答,郭嘉以为他默认了:“崔弟且放宽心,营地刚被攻下不久,这几日,三位首领必会加强警备,”以郭嘉的通透,从一开始就明白“大虎”只是个幌子,也猜出少许真相,知道有人想加害崔颂,“嘉曾与白荣谈及此人,前日白荣递来口信,说是有族人在北鞍山见过他。”
“用不了五日,定让‘大虎’束手就擒。”
崔颂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砸的有点晕,他万万没想到郭嘉竟会对这件事上心,还为他辛苦谋划。
万般复杂的心情,最终只浓缩成一句:
“多谢了……郭兄。”
“崔弟唤我奉孝便是。”郭嘉取了字后,再叫“崔弟”便觉有些别扭,“若没记错,崔弟也已过了及冠之龄?”
崔颂想了想,还真的是。这具身体的生日是在十月,已经过了二十周岁的生日。因为他原本的生日是在三月,而且魏晋以前的人都没有庆祝生日的习惯,他潜意识里就给忘了。
现在听郭嘉这么提起来……好像,他也该行冠礼了?
一想到自己不久前才在现代参与了成人礼,现在又要体验古代版的成人礼,崔颂很想扶额。
好在崔家的长辈都不在这,他就算想加冠也没的加。
郭嘉也知道这点。
不过……虽然崔颂的冠礼因故推延,但他确实已经成年了。如果之前已有长辈为他取字,此时以字相称也是使得的[1]。
那么崔颂有字吗?
崔颂仔细回忆了一把,想起曾经看过的家书中,确实有提到过他的字。
“子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