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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焚香祭酒 完结+番外 (积羽成扇)


  这些士子自小饱读圣贤书,为了就是一展宏图,替朝廷效命。至于挂在何进名下,是否真的认同他、为他服务,这就不好说了。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听到崔颂不愿出仕,崔琰自是免不了惊讶一番。
  但他很快就想起当初崔颂对何进的评价:
  多勇少谋,行事鲁莽,不足与谋也。
  这一评价,老实说,崔琰觉得有点过了。
  何进虽然宥于出生,不善远谋,但他从一介草民成为权力中心第一人,又得到名士杨赐的亲眼,拜其为师,终究不是蠢人,甚至可以称得上机敏。
  崔琰实在不能明白,为何自家从父会对何进抱有这么大的偏见,认为他“不足与谋”?
  如果崔颂能够听见崔琰的心声,他大概会默默吐槽:作为一个早死的炮灰,被史书的春秋笔法一勾勒,谁知道真实的何进是个怎样的人啊?
  包括他在内,大部分现代人对何进的印象,都停在“不听劝一意孤行结果嗝屁还引狼入室放董卓进来”的无脑形象上,至于其中是否有内幕,何进本人是聪明是愚蠢,一概不知。
  因此,出于先入为主的观念,崔颂对何进的评价就是那十二个字。
  而崔琰,出于对自家叔父的拜服心理,不由开始怀疑自己看人的眼光,心想何进或许真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看起来机智其实脑子里住着一条虫,时不时发作一下,做出掉智商的事?
  毕竟他家叔父都嫌弃的不愿做官了……而叔父看人一向精准,这何进,该不是真的有问题吧?
  崔琰开始对何进持保留态度。
  崔颂丝毫不知大侄子内心的复杂活动,他想尽办法,劝说崔琰去北海求学,不要为他担心。
  断人学路无异于谋财害命,要是因为他而让今后正直威严、万众敬仰的崔琰断送了向名师求学的机会,以后每天晚上他都别想睡着了,辗转难安就是唯一的写照。
  但让崔颂头疼的是,任凭他说破嘴皮,崔琰仍然固执己见,以他的安危为重,不愿离开。
  一如历史上所描述的那般,耿直得叫人无言以对。
  虽是有些纠结崔琰的死脑筋,可崔琰毕竟是因为不放心他才会如此,崔颂多少有些动容。
  最终,崔颂实在没办法了,只得又一次开启忽悠的模式,胸有成竹地表示凶手就是蹇硕,立出论据一二三四,而现在蹇硕已经死了,没什么可担心的。
  谁知道一向对他的话深信不疑的崔琰忽然就不吃这一套了。
  崔琰虽然觉得以叔父的才情品德,想要杀他的,除了有旧隙的蹇硕外应当没有别人,可崔颂在这个节骨眼上劝他离开,怎么看都像是不想连累他,要他离得越远越好。
  崔颂只想来个咸鱼趴。
  忽悠行不通,他只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边自信地表示“我心中有数,季珪大可放心”,一边半真半假地指出问题所在:求学机会难得,真为他耽搁了,他这个做叔叔心中该有多难受?崔琰不放心他,可他也挂心崔琰的前途。为什么不彼此退一步,给对方更多的信任呢?
  话末他还加了句:若入何将军的帐下,必然是走不远的。当慎思慎行,抓住难得的机会,去郑公处受学。
  见崔琰露出动摇之色,崔颂再接再厉,又把“蹇硕就是幕后黑手”的观点拿出来嚼了又嚼,有理有据,说得连他自己都快信了。
  或许是因为他表现的太过自信,又或许是他之前的“信任论”说动了崔琰,崔琰虽看起来犹有些勉强,到底还是答应了崔颂的要求。
  新皇登基,改元光熹,乃是先帝刘宏的嫡长子,何太后所出,名为刘辩。帝年仅十四虚岁,故何太后临朝听政,权柄由其与国舅何进共掌。
  甲亥日,何进听从袁绍的建议,假称因过于悲恸而身染恶疾,拒不入宫为帝守灵。
  乙寅日,帝扶灵,设路祭,何进托病不出。
  又过了两天,北城之郊,崔颂为侄子送行。
  崔颂道保重,崔琰亦道保重。对襟一揖,各自珍别。
  等到过了头七,奉常便为先帝刘宏拟好了谥号。
  其曰:灵帝。
  何为“灵”?不勤成名曰灵,死而志成曰灵,乱而不损曰灵,好祭鬼神曰灵,不遵上命曰灵……总之不是个好词,是恶谥,满满的否定贬低之意。
  有人为奉常的“耿直”捏了把汗,可出乎意料的,对于这个恶谥,新帝刘辩没有任何表示,何太后也睁一眼闭一眼,仿佛不懂这个谥号所代表的含义。
  而何进,则是没有时间去管这些细枝末节。所谓趁他病,要他命。宦官的所有权利都是皇帝赋予的,趁着先帝驾崩,十常侍失去了靠山,新帝年幼不管事,此时不打压宦官,更待何时?
  原本嚣张之极,借党锢之由将无数高官一捋到底,连四世三公的袁家都不得不对他们好声好气的十常侍,如今不得不偃旗息,暂时向何进低头。
  何进却是忙着痛打落水狗,似要叫他们不得翻身。
  谁能料到,在五年前宦官之势最猖狂的时候,西凉名士韩遂曾提出诛杀宦官的要求,那时的何进却是想也不敢想,直言相拒。
  对于何进的步步紧逼,宦官们忍无可忍,出钱贿赂何太后的母亲——何进的继母舞阳君,求她在何太后面前进言。
  进的自然是谗言。
  舞阳君原一乡村寡妇,没什么见识,改嫁给何进之父后,对于丈夫这位“很有主意”的长子,多多少少是有点意见的。
  不是亲儿子不心疼,再加上宦官晓之以利,动之以财,几个糖衣炮弹砸下来,舞阳君很快就沦陷了。
  她马上进宫去找自己女儿:“我瞧着张让几人俱是好的,早前殿下鸩杀王美人的时候,若非有他们几个,安能保住后位?如今大将军以势相逼,将他们逼上绝路,何为哉?怕是心怀不轨,故擅杀圣上亲信,意欲将圣上握于掌中!”
  何太后大惊:“兄长何至如此?”
  舞阳君左右窃视,挥退宫女,迫近太后道:“大将军自小心思深重,看似敦厚,实则诈谖无端。正所谓唇亡齿寒,若是大将军真将张让几人打落深渊,你我孤儿寡母,如何护持天子?岂不是要瞧着大将军的脸色过活?”
  何太后深以为然,敛容道:“张常侍于吾有恩,吾必保之。”
  ……
  何进全然不知深宫中的暗涌,犹在想着如何打压宦官,一来除去多年来憋屈的恶气,二来也作投名状,以讨好诸多士子。
  然而打压归打压,何进却并不想对宦官赶尽杀绝。
  不管他帐下的属官如何劝说,他都不为所动。
  何进自从拜杨赐为师,每日勤读书牍,将两朝历史翻了又翻。
  窦宪之死在他心底敲响警钟。
  这位曾经在百年前权倾朝野,连公主都不放眼里随意欺凌的国舅爷,一朝惨死,除了性格原因,有很大一部分是他惹怒了太后。
  宦官的权势依赖于帝王的爱重,外戚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的一身荣耀,都与和他有着血缘关系的妹妹侄儿联系在一起。
  若是尽诛宦官,未免会让妹妹觉得他想架空她的权利,对他产生不满。
  事实上,当他前几日将袁绍等人的计谋告之太后,请求废黜十常侍的时候,太后已然不许。
  则诛杀宦官,更会叫太后愤怒,不如不提。
  何进心中有了打算,就对袁绍大力宣扬的“如若此时不尽诛宦官,则后殆无穷”的言论感到腻味。到底面上还是秉着礼贤下士之风,以礼奉之。
  对于崔家叔侄婉拒了他的辟召一事,何进并不怎么在意。
  在他看来,崔家颂郎虽说有些才名,到底年岁不足。且做官不是作赋,有点文才的,未必善谋。擅经论道的,未必了解官务。至于琰郎,名气尚且不显,远不及袁氏二子与荀氏叔侄。征辟他们一是为了清河崔家,一是为了表现大将军“礼待士人”、“不拘人才”的作风,是以当崔家叔侄辞谢后,何大将军丝毫不觉得可惜。
  何进走在西市,一手牵着马辔,耳中听着市井之民对“蹇硕伏诛”的议论。
  对于底层平民而言,他们不懂权利斗争,因着时常听到宦官卖官鬻爵、滥用私权、仗势欺人的例子,便对他们恨之入骨,将所蒙受的所有苦难都扣到他们头上。
  平时忌惮着自己的小命,他们不敢大肆谈论。可这回,名为蹇硕的宦官乃是“正当伏诛”,官府已公示了他的罪名,批判一个罪民,手眼通天的阉人们总不至于来找他们麻烦吧?
  于是窸窸窣窣叽叽喳喳,不时有咒骂声直传入耳。
  “天阉之人,报应不爽。”
  ……然而宦官都是后天被切割的,谈不上天阉之疾[2]。
  “听闻一有名的士子曾写赋暗讽蹇硕。那赋写得极好,连先帝都赞不绝口——似叫什么……《硕鼠赋》?”
  何进有些无言,心道无知之民,错把珠玉当作下等的石头,那赋分明是品评时事的经典之作,怎么就和蹇硕那老匹夫扯上关系了?
  何进引着马,暗自摇头,一边往前走了几步。才三四步的距离,他忽然见到了一个脸色古怪,看起来比他更无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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