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最前端的一张椅子空着,那里是原本秋的位置。
“……这是什么?”
金坐在刚铺上新被褥的床边,手上还拿着一张折起的硬纸板,正扯着自己的短袖领子拼命地扇风——老旧的房屋里没有装过空调,盛夏的夜晚温度依然高居不下,令人难耐。他看着格瑞把一台旧式的播放器抬到了房间里正对着床的一处柜子上,插上插座后还弯腰调试了一下,金完全不知道格瑞是从哪里找到的这样一台机器。
“给你看一个东西。”哨兵背对着他这样说道,确认机器运作无误后才转身走到金身边。
“是关于秋姐的。”格瑞看着金,紫色的眼睛流过浅浅的情绪。
“……”
金怔怔地回视他,好像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他看见哨兵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卷小小的胶片。
格瑞展开手掌:“这是原本放在项链里的东西。”
金抬起脸:“你已经看过了吗?”
银发的哨兵缓缓摇了摇头,道:“没有。”
金松了口气,挠了挠发顶接过那卷胶片,赤着脚爬下床,将它亲手放进了播放器内。
屏幕闪动了一下,几秒的间隔后,秋的脸突然出现在了上面。
秋像是坐在椅子上,穿着简单的上衣,而画面的背景正是这间房屋后院的样子。金和格瑞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一丝惊异。
“金,”视频中的秋突然开口道,“还有格瑞,我的弟弟们。”
“如果你们看到了这卷胶带的内容,我们应该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这也就意味着,你们已经知晓了所有关于塔的秘密,”年轻的女性哨兵望向镜头的蓝眼睛带着淡淡的光芒,“过程一定很辛苦吧,作为姐姐,没有办法和你们一起分担,真是抱歉。”
“配方,是我犯下的错误。不应该让任何人替我弥补,哪怕是我最亲的弟弟。”
“金,我很高兴——能够看到这个录像,证明你已经安全地长大了,甚至也许已经变成比现在的我还要年长的大人。和格瑞有好好相处吗?有没有认真吃饭、早点睡觉?塔里的训练很严格吧,拼命努力的时候有没有交到更多可靠的朋友?”秋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温柔地笑了起来,“总觉得不可思议,真想看看你这个傻小子,变成大人后是什么样子呀。”
金哽咽了一下,低头快速地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在感受到格瑞投来的目光后,又执拗地别过头去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脸。
屏幕里的秋还在继续说着:“现在的我依然没有办法告诉你,我曾经做了什么,正在做什么以及马上就要做的事情。你是一个天生的S级,这一点毋庸置疑。但就像觉醒的第一天我曾经告诉过你的那样,你不是一个怪物。”
“……基因,它不是决定一切的本质问题,”秋直视着屏幕,“你首先是一个完整的人,拥有勇气,信念,以及同情心。除去这些之外的其次,你才是那个拥有特殊能力的向导。”
“金,傻小子,接受自己的与众不同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但我相信你,因为你是我的弟弟,所以你一定能够做到。”
秋抬头看了一眼画框外的某处,随手将耳鬓垂下的一缕金色长发别在了耳后,声音带着笑意:“现在已经是登格鲁的下午三点了,你们俩又在外面玩了一天。自从格瑞来了以后,果然再也不缠着姐姐要我陪你玩了,说实话我还有点不习惯呢。我永远也无法弥补格瑞所失去的东西,所以我才希望,你们能成为彼此最特别的人,无论是以怎样的角色。互相包容,互相保护,如果可以——”她深吸了一口气,“我也希望,你们永不分离。”
女性哨兵顿了顿:“分开的时候也许都来不及和你道别,我不知道未来是否还能有再见的一天。我不想做一个唠唠叨叨的姐姐,但是想了一想,还是决定亲口说出来——我永远、永远思念着你们。”
“——只要有这份思念,即使隔着再遥远的距离,也没有关系。”
“这才是‘家人’呀。”
“——格瑞,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是哨兵,我也不是向导,我们的生活会有什么变化?”
登格鲁的夏夜非常安静,他们并排躺在这张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已经明显过小了的床上,盖着同一床薄毯。在黑暗之中,格瑞听见金发的向导突然这样发问,他慢慢睁开眼睛,看着正上方脱落了一小块墙皮的卧室天花板。
“如果是那样,我们就不会在那时遇见了。”格瑞沉声回答道。
金怔愣了一下,随即倒吸了一口气,尔后又慢慢吐了出来:“……也是。”
“——也许会更迟一点。”
金发的青年转过头去,看着身边躺着的哨兵的侧脸:“你说什么?”
“没什么。”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姐姐不肯早一些告诉我,”金侧过身来,脸颊压着柔软的枕头,“如果她早一点告诉我,我就能早点帮上她的忙了。回过头来,我已经长大了,既没有留住姐姐,也没有重新找到她。”
哨兵的身体动了动,下一秒,金被有力的手臂再一次纳入了熟悉的怀抱中。
他的额头抵着格瑞的胸膛,能清楚地听见那里面稳健鼓动的一阵阵心跳。金用双手环住格瑞的腰,将自己更紧密地贴合上去,恰恰就在这时,哨兵的声音清晰地从自己的身体上方传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一道压抑许久的情绪闸门,话音刚落,格瑞便感到自己胸前的一小块衣料传来了湿黏的触感,像被水渍晕开了一般。哨兵一言不发,只用手在金的后颈处轻轻捏了捏,留给怀中的人足够的时间肆意地发泄。
第二天一早,金是被窗外的阳光唤醒的。就任塔长后,他已经有很久没有体会到自然醒的滋味了。
向导伸了个懒腰,又闭着眼坐了一会才慢腾腾地掀开被子走出房间来洗漱。格瑞没有呆在客厅,也没有在厨房,金有些奇怪,含着牙刷在屋里四处走动找他。一番搜寻无果,就在他准备直接用链接询问对方时,后面的小花园里忽然传来了一阵响动。
金毫不犹豫地丢下了牙刷,转头便往后院跑去。刚一推开后门,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立在了原地。
淡紫色的绣球花,一朵又一朵,层层叠叠地铺满了整片花园。早晨的阳光打在花丛上,圆形的花瓣像夏季的雪,呈现出由深到浅的渐变色彩。格瑞站在花群中央,单手提着一只小号喷壶,见他进来,视线便从地下转到了他身上。
金几步跨过去,和哨兵站在一起:“……我还以为,那年我们种下的种子早就已经死了。”
“居然是绣球花,”金喃喃道,“它们好漂亮。”
“八月是最后一个花期了。”格瑞说。
金忍不住微笑起来,主动牵住了格瑞的手。向导抬起脸看向格瑞的眼睛宝石一样璀璨透彻,好似阳光和星子都一同落在了里面:“但是还有明年,还有明年的明年,每一个夏天,它都会在的。”
“你答应过我的,还记得吧,格瑞!”金兴奋地晃了晃他们交扣的手,眨了眨眼睛,指指身后盛开的紫绣球道,“——我们还要再拍一张照片呢。”
END
第三十一章 番外二 《少年事》
黑色的车停在建筑的大门外,副驾驶座上的丹尼尔冲负责开车的哨兵点了点头,反身率先下了车。
他往后走了一步,伸手将后座的车门打开,冲车内后排座位上坐着的两个孩子点了点头:“下车吧。”
他们犹豫了片刻,然后依次钻出了车厢。
两个孩子都不过十多岁的年纪,穿着布料粗糙的单衣,隐隐渗出脏污,单薄地站在深秋的风中。丹尼尔看了他们片刻,便用眼神示意站在一边的那位哨兵从后备箱里取出两件早已准备好了的加棉外套,亲手替两人披上。
他在金面前停顿了更多的时间。金发的男孩抬起眼看他,他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看向他的蓝色眼睛里带着迷茫和瑟缩的神色。
男孩的眉眼与秋有八分相似,丹尼尔在心底长叹了一声,忍不住抬手想去摸他的脑袋。没想到就在手掌即将覆下去的那一秒,站在金身边另一个比他年纪稍长些许的银发少年突然将丹尼尔的手一下打了开来。
他的力道很足,动作也没有丝毫犹豫。丹尼尔怔住,缓缓收回手后便看到那个叫做格瑞的男孩像一只被人侵犯了领地的狼崽一样,用身体牢牢挡住了比他瘦小的金。
刚披上的外套从他的肩头滑落到地上,格瑞回过头来,紧盯着丹尼尔的紫眸散发着明显的敌意和不信任,低声威胁道:“不许碰他。”
护卫哨兵皱起了眉头,叫了一声“丹尼尔大人”。丹尼尔扬扬手止住他的话头,半俯下身来与格瑞平视,语气温和平缓:“……我猜你就是格瑞,对吗?”
银发的少年抿了抿嘴,没有回答。
“这里是圣所,”丹尼尔并不在意,自顾自继续说道,“我叫丹尼尔,我是秋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