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瑞并没有马上应声,只是坐在床沿看着向导的脸思考了一会。
片刻后,金听到自己的结合哨兵忽然开了口:“登格鲁。”
金睁开蓝眼睛看向他,尚未反应过来,有些迟钝地反问了一句:“……哪儿?”
格瑞伸手抚了抚他的额发,淡然地重复了一遍:“去登格鲁吧。”
于是为期一周行程就这样被哨兵简单的一句话定了下来。
他们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收拾各自的行李,因为金的东西太多,还半强制性地擅自匀了一些在格瑞的箱子里。
他们拿着通行证出了塔的围墙后便一路往西去,因为金坚持要走公路旅行的路线,所以他们混进普通人群,在车站买了两张长途客车的车票。
车窗外飞驰而过的城市高楼大厦逐渐被市郊一成不变的田野村庄取代。向导坐在靠窗的位置扒着窗沿往外面看了一段时间,也觉得有些无趣,最后还是安分地坐正在了椅子上。金的手机早在刚出发后不久就被游戏耗光了电量,于是百无聊赖的向导便扭头去看格瑞,银发的哨兵今天穿了一身简单的T恤长裤以及高帮休闲鞋,外面套了一件深蓝色的长袖外套,看起来像个刚毕业的普通大学生,此时正低头单手拿着终端浏览。
金欣赏了一会儿格瑞线条分明的侧脸,然后凑过去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小声问:“你在看什么?”
格瑞瞟了他一眼,把平板终端的屏幕向着他的方向倾斜了一点。金看到上头字句密密麻麻的工作邮件,反射性地感到了排斥。他一把将对方的终端拿了过来,关掉页面开始上网下载电影,一面叨叨絮絮地向哨兵抱怨:“都已经在休假了,那些东西就等回来再看嘛,真是的。”
金找了一部偏悬疑的剧情电影,点开播放,把平板支起来放在身前的小桌板上。金给自己的结合哨兵调低了听觉敏度,两个人头挨着头靠在一起,分享同一个耳机。其实金本身并不喜爱这类题材的电影,但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哨兵对此有偏好。偶尔遇到情节复杂难懂的地方,金就抬头凑到格瑞耳边小声提问,哨兵则会按下暂停键优先听他说话,然后再给予几句简单的答复。
电影进展到后半段的时候,金的动静已经越来越小,等到主人公终于开始解密回忆杀时,格瑞忽得感到肩上一沉。哨兵扭头去看,发现金发的青年已经靠着自己睡着了。向导沉而平稳的鼻息暖暖地打在格瑞颈侧的皮肤上,哨兵小幅度地动了动胳膊,摘下他的耳机,让金先暂时靠在后放了一点的椅背上,然后伸手将上方的车载空调关小了一点,最后又脱下了自己的外套轻轻盖在他身上。
做完这一切后,格瑞才重新让金的脑袋以一个最舒适的角度枕着他的肩膀睡下,自己则挺直了上半身,拿回终端敛眸继续回复塔内的工作安排。
玻璃窗上倒映着两个人相倚的重叠侧影轮廓,而客车还在向着这个国家最西端的城市平缓奔去。旅途才刚刚开始,夏天的热浪和郁郁葱葱的行道树却早已统统化作扭曲的色块,在窗外不断后退着。
车子刹车时的惯性作用让金从黑甜乡里惊醒了过来。他半掀开眼皮,车厢里的其他人都已经纷纷站起身去取自己搁在行李架上的行李,只有他和格瑞岿然不动地坐在原位。向导抬起头来揉了揉眼睛,下一秒便看见了自己身上跟着动作滑到腰际的外套。他迷迷糊糊地侧过头去在身边人的侧脸上亲了一下,嘟囔着问:“到啦?”
向导的声音还带着睡梦中的黏糊感,格瑞顺手把他睡乱的一小撮翘发捻平,轻轻“嗯”了一声,也站起来取了两人的行李,和金一起跟在乘客队伍的最末尾下了车。
当他们再次踏上属于登格鲁的土地时,熟悉感便扑面而来。这里其实已经与多年前有了很大的变化,登格鲁早已不再是他们少年时破烂不堪、肮脏混乱的贫民窟城市,无论是街道规划还是商业水平,都已经和附近普通的小镇相去不远。
时间已是傍晚,他们在车站附近先点了一些小食垫了垫肚子,然后沿着登格鲁的河滨小道踏着一路夕阳,循着记忆中的影像找到了那个他们曾经的家。
普通的单层平房周围空旷的田野已经被改造成了麦场,他们穿过其中走到门前,发现房子两侧的白墙上全被涂满了用词粗俗的五彩涂鸦,墙角的颜料桶都已经干涸,彰显着岁月的痕迹。格瑞看了一眼身边自到达这里后便一言不发的金,径自走到大门边上,移开那里放着的一个花盆,露出花盆底下压着的铜黄色钥匙来。
银发的哨兵将钥匙插进锁眼转动了几下,门扉立刻传出了沉重的锈音,“吱呀”一声向内打开。
暖橙的光线从客厅砸碎的玻璃窗间斜射进来,照亮了空气中起起伏伏的尘埃。
金扶着门框站在玄关看着眼前的一切,良久后才重新垂下眸子,轻轻开口道:“……我回来了。”
多年无人清理居住的房子有着无法想象的脏乱现状,地板上的碎玻璃片,横七竖八的啤酒瓶,还有不知道什么东西留下的浓浓污垢都证明着这里可能在过去成了某些流浪汉的暂时居所。然而,这并没有给他们这趟“返乡之旅”带来丝毫恶感,因为这间房子里的每一寸角落都会调动起两人脑海深处熟悉的画面。金在放下行李后没多久就被格瑞打发去镇中心购置必需品,银发的哨兵把柜子里受潮发霉的被褥打开给他看,让本意企图偷懒的金发向导瞬间闭了嘴。
“其实今晚我们可以出去随便找个旅馆过夜,”金不死心地建议,“就算是格瑞,一个人要收拾这么多东西,一晚上的时间肯定不够吧?”
哨兵不为所动,测试完水龙头的水压后重新折返回来,一边擦手一边道:“先理房间,来得及。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噢——”金拖长了尾音,笑嘻嘻地粘到格瑞身边冲他笑,“难不成你还准备了别的‘惊喜’给我?”
哨兵挑了挑眉,不轻不重地曲起食指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快去,别废话。”
“好啦好啦,我去就是了。”金吐了吐舌头,揣上手机钱包就往门外走去。哨兵一直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所及范围内后才慢慢收回视线,站在客厅中央叹了口气,将两边的外套袖口慢慢卷折起来,露出了小臂流畅的肌肉线条。
采购的任务其实并不复杂,大件的床垫和毯子之类都会在不久后由快递员直接送货上门。金在集市里逛了一会,时不时转头看看两侧的街景。他依稀记得这条街曾经是他和格瑞外出时的必经之路,街道的基本雏形并没有变,只是少了一些呻吟着倒在路旁的可怜人,多了两旁几盏明亮的路灯。金手上提着刚买好的晚餐食材,当眼神漫不经心地扫过路边一个小摊时,向导的步子却瞬间慢了下来。
他慢慢走到摊位边上,站在一群小朋友身后看着那个被簇拥在最中间的摊主。那是一位老人,正熟练地将手工糖果包进彩色的透明糖纸里,然后一颗颗倒进准备好的小袋子,扎好封口后递给身旁翘首以盼多时的小客人。孩子们买到了最爱的零食,奶声奶气地说了句“谢谢”,便欢呼着跑远了。
金看着那些像星星一样漂亮的玻璃糖,心中一动,也忍不住买了一包。解开糖纸后把糖果丢进嘴里,甘甜的味道带了一点点薄荷的苦涩,从舌尖一路蔓延到心底,像极了他们的童年。
向导故意放慢了脚步,不急不缓地往家走去。远远便看见了屋子里亮起的灯光,金走到门前,在链接里向格瑞报告了自己的行程,半晌后才得到哨兵单字的回应。他敲门的手还未落下去,门把便从内转动一下被打了开来,烈斩放下自己搭在把手上的前爪,在原地转了个圈,蓬松的狼尾一扫就坐在了金的面前,还冲他歪了歪头。
金“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抬手揉了揉灰狼的脑袋,下一秒便也放出了自己的精神体,任由烈斩带着小熊猫窜出门去玩耍。
屋内的样子已经和自己刚出门去时完全不同,客厅的垃圾都被清理一空,地面也被重新清洁了一遍。唯一一张餐桌上还铺了新的桌布,空气里霉腐的气味也被清新的柠檬香取代了。金忍不住发出了短促的惊叹,跑过去一把抱住了刚从厨房走出来的格瑞,手掌接触到了对方后背衣料里泅渗出来的一点点汗意。
“你太厉害了,格瑞!”金热情地称赞道,睁大地蓝眼睛里满溢着惊喜和崇拜,“你是怎么做到的?太强了!简直像魔法一样!”
格瑞没说什么,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腰,接过向导手上的采购袋。
金拉住他的手腕,把口袋里的糖果拿了出来,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一下子将糖果塞进了格瑞的嘴里。哨兵先是愣了一下,尝出熟悉的味道后,便乖乖含住不动了。
金朝自己的结合哨兵露出一个故作神秘的笑容:“这是奖励!”
整段晚餐的筹备过程中,金虽然不会做饭,但仍然时不时就要殷勤地凑上来帮这帮那。端盘递水,一点也不马虎。好不容易弄完了简单的晚饭,两个人都下意识地坐在了少年时自己的座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