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走神时,顾明鹤察觉到身下溢来一片湿暖,立刻唤来大夫和稳婆。
稳婆探手触摸,旋即正色道:“大人,夫人破水了!”
顾明鹤愣了愣,迅速唤醒楚常欢:“欢欢,孩子要生了。”
屋内侍婢顿时忙做一团,稳婆对顾明鹤道:“大人,产子见血不太吉利,您去屋外等候罢。”
顾明鹤坐在床头,抱紧楚常欢不肯松手:“我就留在此处陪着他。”
不等稳婆开口,复又道,“夫人早产,非比寻常,倘若到了万不得已时,务必保住夫人的性命,旁的——无需顾及太多。”
稳婆和大夫都听懂了他的话,异口同声道:“小人领命。”
楚常欢疼得眼前发黑,没有听清他们在说什么,直到被稳婆褪掉小衣后,方醒过神来。
他下意识想要遮挡,却被顾明鹤摁住了手,宽慰道:“欢欢,不要害怕。”
稳婆也是头一回给男人接生,颇有些不适应,若非顾明鹤提前叮嘱过,她定要被眼前这个明明长着男人的器官、却破水产子的人吓到晕厥。
——谁知道他会生出一个什么东西来?
阵痛不知何时坠至小腹以下,楚常欢撑着顾明鹤的手臂,颤声道:“明鹤,我好难受……”
顾明鹤心疼不已,故作镇定地吻了吻他的面颊:“忍一忍,很快便好了。”
侍婢端来一盆热水送至床前,稳婆立刻沾湿巾帕替他擦净了身下的血迹,嘴里道:“夫人,用些力——切记是腹部以下用劲儿,不可全身发力,否则将徒劳无功。”
疼痛贯身,足以令人昏厥。楚常欢咬紧下唇胡乱用了一通力气,却觉苦痛倍增,眼里不断流着泪。
“夫人,用力!”
“夫人,再用点力!”
稳婆在床前断断续续地说话,楚常欢已听不太真切。
临近生死关头,往事竟历历在目。
无论悲欢喜乐,此刻俱成烟云……
忽然,一只巨大的黄金笼浮于眼底,楚常欢如梦初醒,浑身僵冷,瞳孔几近溃散,连呼吸也凝在当下。
床前几人都发觉了他的异样,不由骇了一跳。
顾明鹤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口里不断地唤道:“欢欢!欢欢!”
大夫亦有些着急,忙替他把了脉,并在虎口处下针,刺激他的穴位。
少顷,楚常欢猛然吸进一口气,眼里总算又有了几许生机。
他反手握紧软枕,仿佛将浑身力气都用在了小腹上,疼痛蓦地蔓开,教他咬牙嘶喊出声。
如此反复几次,楚常欢已然泄尽了气力,连喘息亦在衰弱。
顾明鹤心急如焚,历来握惯长剑的手竟在此刻颤抖不停。
当楚常欢最后一次用力时,似有一双力道十足的手撕裂了他的下.軆,一个软乎乎的物什悄然滑了出来。
“哇——哇——”
一阵婴啼在屋内荡开,楚常欢心口急剧跳动,视线被泪水模糊殆尽。
顾明鹤伏身抱住他,嗓音嘶哑:“欢欢……”
楚常欢微微侧首,泪水倏地溢出眼眶,足以让他看清眼前的一切。
稳婆捧着一个粉嫩瘦小的婴孩来到床前,欣喜地道:“恭喜大人、恭喜夫人,是个小公子!”
楚常欢气力不支,只浅浅看了孩子一眼便晕过去了。
大夫立刻近前诊脉,说道:“夫人产子后气虚体弱,并无大碍,仔细调养一段时间即可恢复如初。”
顾明鹤面色阴沉,一言不发地凝视着昏睡之人。
稳婆把孩子清理干净,又用襁褓将其裹住,旋即轻放在楚常欢身侧,并对顾明鹤道:“小公子是早产,虽然暂无大碍,但仍需仔细照顾,万不可大意。
“另外——夫人的体质与女子并无差别,产后要及时开.奶,否则奶.水淤堵,对身子极为不利。”
交代完毕,稳婆领了赏钱便离去了。
不多时,顾明鹤将成永唤至屋内,问道:“外面可有什么异常?”
成永道:“戌时五公主曾来过,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异样。”
静默几息,顾明鹤又问:“梁誉当真离开临潢府了?”
成永点头道:“确实离开了。”
顾明鹤眸光翕动,瞥向襁褓里的婴孩。
半晌后,冷声道:“把这个野种扔了。”
第43章
“大人, 小公子早产,仅四斤九两,需仔细喂养, 万莫生病受寒。”稳婆将孩子递给顾明鹤, 笑呵呵地道,“他哭得厉害,大人您抱抱他。”
顾明鹤单手接过襁褓里的孩子,目光阴冷,全无半点慈父的神态。
下一瞬,他竟抬高了手臂,用力将啼哭的婴儿摔在地上!
“砰”的一声闷响后,哭声戛然而止。
“不要!”楚常欢自梦中惊醒, 冷汗淋漓地坐在床上,“孩子……孩子!”
顾明鹤正往暖炉里添置银丝炭, 闻声立刻放下铁钳走将过来,把他搂在怀里柔声安抚着:“别怕, 已经没事了。”
梦魇盘旋在脑内,经久不散,楚常欢紧贴他的胸膛,明明是熟悉的气息, 却莫名令人胆寒。
“孩子呢?”楚常欢推开男人, 焦急地问道, “我的孩子在哪里?”
顾明鹤静默不语。
见他这般模样,楚常欢心尖发寒, 用力扣住他的肩厉声质问:“明鹤,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把他怎么样吗?你做了什么,你究竟对孩子做了什么!你是不是杀了他?!”
顾明鹤宽慰道:“孩子没事, 乳娘正在照顾着。你产后身子虚弱,得好生将养,情绪莫要过激。”
楚常欢显然不信,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那你让我见见孩子,让我见见他。”
顾明鹤神色微变,下颌骨不着痕迹地动了两下。
那只是个野种。
为了一个野种,他竟这般伤心!
“现在是四更天,孩子和乳娘都入睡了,晨间再见也不迟。”顾明鹤强压怒火,用指腹揩净他的泪水,耐性地哄着,“我命人炖了一盅鸡汤,你喝点补补身子。”
楚常欢摇头道:“我不喝汤,我要我的孩子。”
“欢欢——”顾明鹤轻叹了一声,语调沉凝,“那不是我的骨肉,我不想看见他,你能理解我吗?”
楚常欢愣了愣,双手自他肩头滑落,渐渐脱力:“是我对不起你,你若有恨,我绝无怨言,但孩子是无辜的,他不该替我抵罪。”
顾明鹤当然恨了。
可楚常欢体内的巫药是他亲手所种,这个孽种能怀上,与他有莫大的干系。
但罪魁祸首却是梁誉,他没有理由将罪责推给楚常欢,即使有恨,也应冲梁誉而去!
顾明鹤微笑道:“别多想,我不恨你,也不怪你,你乖乖调养好身子,别让我担忧。”
他对孩子之事闭口不谈,楚常欢心里无端涌出一股子绝望,梦里顾明鹤单手摔死孩子的画面再度浮现,楚常欢闭了眼,泪如雨下。
顾明鹤到底还是于心不忍,僵持片刻后,他命侍婢将乳娘请进屋内。
未几,一名年过三旬的妇人抱着孩子快步走近,跪坐在床前的脚踏板上,笑盈盈地道:“夫人,小公子刚吃完奶,已经睡着了。”
楚常欢颤颤巍巍地扒开襁褓,但见一个面颊圆润、皮肤粉白却有些褶皱的男婴正闭目熟睡,头上毛发柔软稀疏,俨然是刚出生不久。
楚常欢欣喜不已,忙接过孩子,含泪抱紧了他。
顾明鹤面色阴沉,不明白发妻为何对这个孩子如此不舍。
是因他们父子血脉相连、割舍不掉?
抑或说——此乃梁誉的骨肉,所以他才会倍加疼惜?
恨意倏地盈满整个胸腔,顾明鹤目眦尽裂,双瞳仿若淬了血,猩红狰狞。
乳娘不经意抬眼,见他如此神貌,顿时吓了一跳。
不过瞬息,顾明鹤就已恢复如初,又是一派温润风流的姿态,乳娘以为夜里灯影清浅看花了眼,便没放在心上。
刚出生的孩子并不好看,一双小手皱巴巴,皮肤上依稀可窥细微的绒毛。
但楚常欢却视若珍宝,轻轻捏住孩子的手,目光温柔慈爱。
他越是这般喜欢孩子,顾明鹤心里就越不畅快。
楚常欢刚生完孩子,下.体疼痛,不宜久坐,他将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枕边,正欲躺下,却听顾明鹤道:“乳娘,把小公子抱走。”
乳娘还未来得及伸手,就被楚常欢制止了,顾明鹤道,“孩子夜里由乳娘照顾即可,你且安心休养,天明之后我再让她把孩子送过来。”
趁他犹豫之际,顾明鹤示意乳娘抱走孩子,转而吩咐侍婢送来了一碗热腾腾的鸡汤。
“如今孩子也见着了,可否安心喝些鸡汤补补身子?”顾明鹤搅动汤匙,微微一笑。
楚常欢接过碗,默不作声地饮尽了汤汁。
方才他因噩梦而惊醒,颈侧尚余几分薄汗。顾明鹤用巾帕替他拭净,又耐心地为他更衣,目光瞥向那对丰-乳,不禁回想起稳婆的话,因而道:“欢欢,我来给你开-奶。”
楚常欢拢紧衣襟,摇了摇头:“不用了。”
顾明鹤以为他还在为孩子的事生气,不由放缓语调,柔声道:“稳婆叮嘱过,若不能及时开-奶,奶-水淤堵后对你的身子颇为不利。”
楚常欢深知自己违拗不得,只好躺了下来。
黑鬒鬒的头发铺满软枕,更衬他肤白似玉、润如凝脂。
在楚常欢昏睡期间,乳娘就已传授了顾明鹤开-奶的法子,他净手后给掌心涂满凝露,旋即覆在楚常欢的右汝上,依顺位按抚着。
才过去两个时辰,他的双濡就已有淤堵的迹象,本该绵軟的肉,这会子竟结了硬块儿。
若是着力按压,楚常欢则疼得眼泪汪汪,连连去推他的手。
顾明鹤深知此刻不是心软的时候,便用虎口托着他,自腋下徐徐往前推进。
堵乃的痛苦不亚于产子,楚常欢难以忍受,连声央求道:“明鹤,我好疼,你不要再压了。”
顾明鹤道:“如果眼下不及时疏通,淤堵过盛就要化脓,你会更难受的。”
楚常欢骇异地瞪大双目,忽然间竟不觉得疼了。(一段普通的产后护理,到底有什么值得锁文的?)
几番摸索,顾明鹤的手法逐渐变得娴熟(……)
乃氺沿眉梢颧骨淅淅沥沥往下落,滑过唇角,凝于下颌。
楚常欢羞臊不堪,低声提醒他:“明鹤,你擦擦脸……”
顾明鹤道:“无妨。”
硬块儿被他用掌心一点点地驱散,淤堵的乃氺如注涌出,顾明鹤避不开,也没有刻意躲避,临到末了,整张脸都已湿透。
耗时良久,左面这只总算得以疏通。
顾明鹤擦掉脸上的汝液,继而替他去疏另一只。
许是对方才的疼痛记忆犹新,楚常欢赶在他触上之前忙用手捂住,眼神颇为可怜。
顾明鹤哄道:“忍一忍,很快便好了。”
楚常欢心有余悸地摇了摇头,说道:“你把孩子抱过来,让他给我吃一吃。”顿了顿,又道,“或者……或者你来。”
顾明鹤疑惑道:“我来什么?”
楚常欢别过脸,支支吾吾地说:“你、你来吃。”
顾明鹤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旋即应道:“好。”
因他产后身子虚弱,顾明鹤并没为难他,规规矩矩地替他吃掉那些淤堵的汝汁,待用热水洗了身子,方躺回床上,拥着他入眠。
将养了一宿,楚常欢的身子大有好转,晨间用过早膳,乳娘便把孩子抱了过来,见顾明鹤也在,遂向他见礼问安。
顾明鹤坐在案前吃着热茶,看也没看那孩子一眼,乳娘愣了愣,旋即行至床前,将孩子交给楚常欢。
楚常欢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对乳娘道:“小儿早产,恐怕比寻常孩子更难照料,这些时日就辛苦你了。”
乳娘不禁纳罕,暗道这孩子身强体壮,斤两也足,分明是个足月儿,哪像是早产的?
欲开口时,忽见一旁的顾明鹤正目光沉沉,乳娘顿觉后背一凉,忙审时度势地道:“小公子胃口甚好,排泄也正常,吃饱之后便不哭闹了。夫人大可安心调养身子,妾身自会照顾好小公子的。”
楚常欢道:“有劳。”
不多时,五公主述律华来到府上,她带了诸多滋补之物,并一箱崭新的幼衣。还未迈上石阶,便听她一叠声地唤着“常欢哥哥”,嗓音清脆,宛如鹊鸟。
侍婢推开房门,述律华快步行至床前,视线凝向襁褓里熟睡的孩子,眼里有藏不住的诧异:“常欢哥哥,这……这就是你生的?”
楚常欢笑了笑:“是我的孩子。”
述律华目不转睛地道:“我能否抱抱他?”
楚常欢把孩子交到她手里,小公主轻抬双臂,搂抱的姿势略显笨拙。
须臾,述律华问道:“给孩子起名了吗?”
楚常欢摇头道:“还没有。”
述律华瞥向顾明鹤,努了努嘴:“顾大哥,孩子都生了,你为何还不给他起名儿?”
顾明鹤淡淡地道:“起名可是大事,容我再想想。”
述律华冷哼:“哪有你这样当爹的。”
楚常欢心头一惊,忙拉住她的手,转过话锋道:“听说殿下昨夜来过,可有此事?”
述律华道:“昨晚你产子时我的确来过,还带了几个太医,但成永把我拦在门外了,我便独自在前厅候着,直到亥正才离去。”
说罢,她用食指轻轻戳了戳孩子的眉心,打趣道:“我听宫里的嬷嬷说,刚出生的孩子皱皱巴巴丑陋至极,起初我还不信,直到这会儿亲眼见了方肯信服。”
楚常欢笑道:“殿下这是嫌小儿貌丑?”
述律华道:“我只是感慨,这个孩子居然长得不像你。”
顾明鹤眸光翕动,持握茶盏的手渐渐收紧。
楚常欢仔细打量着孩子,并未从他的眉眼间窥出梁誉的痕迹,因而道:“孩子尚小,看不出什么。”
临近午时,述律华请辞离去,楚常欢欲留她用饭,她说今天是阿翁的祭日,要前往皇陵祭拜,遂推了这番好意。
离开了郎君府,五公主的马车辘辘驶向西街。
刚拐过一道弯,述律华当即对赶车的侍卫道:“去帽儿巷。”
侍卫依照她的命令折进左侧的街道,七拐八绕后行至一处僻静颓败的巷子。
马车在巷口停下,述律华踩着深厚的积雪往前行去,不多时便来到一座府门紧闭的宅院前,叩响门环后,很快就有小厮开了门。
她迅速迈步入内,直奔北院主屋,一位容貌沧桑的老妪正在为啼哭不止的婴孩更换尿布。
述律华走近,问道:“孩子怎么样了?”
老妪道:“此子早产,出生后又挨了冻,情况不容乐观。”
述律华蹙眉不语。
老妪疑惑道:“公主,您为何要奴婢救下这个孩子?此子与您有什么渊源?”
述律华咬了咬牙,良久才开口:“我只想知道——他的生父为何残忍地抛弃了他!”
北狄的雪整冬不化, 饶是晴天烈日,依旧寒冷浸骨。
晌午,乳娘将孩子喂饱后送来寝室, 这会儿正躺在摇篮里呼呼大睡。
婴儿见风长, 仅过去了三四日,孩子的皮肤便不似初时那般嫣红起皱,逐渐变得白嫩。
楚常欢坐在一旁默默陪着孩子,直到前襟被洇透,他才想起该排汝了。
孩子由乳娘照顾,无需他亲自哺育,这些吃不上的,只能逐一排空。
若是半夜涨了, 顾明鹤会帮他吃净,免他在数九寒天里起床折腾, 着凉受寒。
更衣时,熟睡的孩子哼唧了两声, 楚常欢胡乱系上束带,疾步行至摇篮旁,解开包被一瞧,原是尿了。
照顾孩子的事一直是乳娘和侍婢在做, 方才他排-乳时屏退了一众侍婢, 此刻屋内无人, 只得自己取来尿布为孩子更换。
楚常欢手忙脚乱地弄了一通,孩子却不甚满意, 哇哇啼哭起来。
正这时,顾明鹤自衙署归来,刚迈进屋内, 就嗅到一股清甜的奶香味儿,见他在哄孩子,微有些不悦,走近了问道:“欢欢,你给孩子喂奶了?”
楚常欢一面裹紧包被一面应道:“没有。”
顾明鹤瞥向啼哭不止的婴儿,顿觉心烦气躁,遂唤来侍婢,淡声吩咐:“把小公子抱走。”
楚常欢闪身挡在摇篮前,疑惑道:“为什么不让我多陪陪他?”
顾明鹤道:“孩子尚小,并不记事,你现在陪他也无法增进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