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重温昔日岐山教化的日子,江澄等少数参加过这次教化的,脸色难看至极。
——
岐山温氏所谓的“教化”,也就是发放了一份“温门菁华录”,密密麻麻抄满温氏历代家主和名士的光辉事迹和名言,人手一份,要求熟读背诵,时刻铭记在心。温晁则每日站得高高的,在众人面前发表一通讲话,要求他们齐声为他欢呼、一言一行都奉他为楷模。
夜猎之时,他会带上众家子弟,驱使他们在前奔走,探路开道、吸引妖魔鬼怪的注意力,奋力拼杀,然后他在最后一刻出来,把被别人打得差不多的妖兽轻松击倒,斩下头颅,再出去吹嘘这是自己一人的战果。
如有格外不顺眼的,他就把这人揪出来,当众责骂,斥得对方猪狗不如。
——
“这些温狗,太可恨了!”境内多半的修士都未曾经历过岐山教化,个个脸色铁青。
“温晁这狗东西,似乎格外针对含光君,金公子以及夷陵老祖?”
“格外针对?说得太客气了吧?明明是揪着他们三个,日日当众责骂。”
“这温狗为何独独对他们三个如此针对?”
“才共情的岐山温氏百家清谈会你忘了?射箭那日,温晁开头那三箭,一箭中,一箭落空,一箭射错了纸人。本该立即下场,但他偏不下,旁人也不好意思说他。最后计算出来,战果最佳的前四名为夷陵老祖魏无羡,泽芜君蓝曦臣,金公子和含光君蓝忘机。含光君若不是因为提前离场,成绩还能更好。温晁这狗东西素来爱炫耀,这次丢了这么大的脸,最痛恨的怕就是前四的几位了,你看,岐山教化这次,泽芜君未能前来,可不就逮着剩下的三个日日责骂,显出他的威风?”
“威风?呵呵,我没看出威风,倒是看出愚蠢。”
金子轩的脸色很不好看,他几乎是再次重温了那次的教化,他从小是被父母捧在掌心的长大的,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要不是兰陵金氏其他子弟拦着他,再加上温逐流不是善茬,他第一天就冲上去和温晁同归于尽了。蓝忘机则一副心如止水、漠视万物的状态,仿佛已经魂魄出窍一般。
——
魏无羡在台下嘻嘻而笑,仿佛温晁痛骂的人不是他,甚至还有闲心在心里腹诽:这点段数比虞夫人差远了。
他自从住进了莲花坞,虞夫人从来没放弃找机会痛骂他,从前他还会气愤,后来都懒得理会,有时候说得他心里不舒坦了,还会反驳两句,惹得虞夫人更生气。
——
魏无羡的心声叫众人无语。
江澄脸色发青,这个魏无羡,居然拿他阿娘跟温晁比?!
——
这日,众人又是大清早便被温氏家仆轰了起来,像一群家禽一样,被驱赶着朝新的夜猎地点走去。
此次的夜猎之地,名为暮溪山。
愈是深入山林,头顶的枝叶愈加茂密,脚底的阴翳也愈加铺张。除了树海涛声和脚步声,再听不到别的声响,鸟兽虫鸣在一片森然中格外突兀。
许久之后,一群人与一条小溪迎面汇合。
溪水淙淙,其间还有枫叶逐流飘零。
溪声枫色,无形将压抑的气氛冲淡了几分,前方竟然还传来咯咯吱吱的轻微嬉笑声。
魏无羡和江澄边走边嘀嘀咕咕地变着法子咒骂温狗,无意间,他回头一瞥,瞥见了一袭白衣。
蓝忘机就在他身后不远处。
因为走得较慢,蓝忘机落在了队伍后面。
魏无羡这几天有好几次都想跟他套套近乎、叙叙旧,奈何每次蓝忘机都见了他便转身,江澄也再三警告他别瞎撩。
此时离得近了,不由得多留了几分意。
魏无羡忽然发现,虽然蓝忘机尽力走得无异样,可仍能看出,他右腿落地比左腿落地要轻,似乎不能用力。
——
“魏公子,这是注意到忘机腿上的伤了?”蓝曦臣是知道弟弟被打断了腿的,共情了这么久,他不敢说完全了解魏无羡,但魏无羡的细心,他却是注意到了的。
蓝忘机想起当时的情景,脸色有些不好看。
是,魏婴是担心他,但话没说完,就去调。戏小姑娘去了。
——
见状,魏无羡放慢速度,落到蓝忘机身边,与他并肩而行,问道:“你腿怎么了?”
蓝忘机目不斜视,道:“无事。”
魏无羡道:“咱们也算是熟人了吧?这么冷淡,看都不看我一眼。你的腿真的没事?”
蓝忘机道:“不熟。”
魏无羡转了个身,倒退着走,非要让他看见自己的脸,道:“有事不要逞强。腿是伤了还是折了?什么时候的事?”
他正准备说“要不要我背你”,忽然一阵香风扑鼻。
——
蓝湛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一旁的蓝曦臣看得莫名其妙。
魏公子不是正在关心忘机吗,忘机脸色为何这般难看?
正疑惑,接下来发生的事,解了他的困惑。
——
魏无羡回头望向侧前方,登时眼睛一亮。
见他忽然闭嘴,蓝忘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只见三五个少女走在一起,中间那名少女身穿浅绯色的外衫,罩着一层薄纱衣。
微风吹拂,纱衣飘曳,身姿背影格外好看。
魏无羡看的,就是这个背影。
一名少女笑道:“绵绵,你这个香囊真是好东西,配上之后蚊虫果然就不来了,气味也好闻,闻一闻好像人格外清醒。”
——
“绵绵?”金子轩认出了这个女子,绵绵原是金氏的人,后来……因为替魏无羡说话,被人攻击,一怒之下脱了兰陵金氏的家袍,退出了金家。
江厌离虽然跟绵绵有过几面之缘,但并不熟悉。
然而,她很了解阿羡,怕是老毛病又犯了……
——
被称作绵绵的那名少女说话声音果然是软绵绵、甜糯糯的:“香囊里面都是些切碎了的药材,用途挺多的。我这里还有几个,你们谁还要?”
魏无羡一阵歪风样地飘了过去:“绵绵,给我也留一个。”
那少女吃了一惊,没想到忽然插进来一个陌生少年的声音,一回头,给了身后一张秀丽的脸,轻蹙着眉道:“你是谁?为什么也叫我绵绵?”
魏无羡笑道:“我听她们都叫你绵绵,以为这就是你的名字呀。怎么,不是吗?”
蓝忘机冷然旁观。
江澄见他又发作了,翻了个大白眼。
绵绵涨红了脸,道:“不许你这样叫我!”
魏无羡道:“为什么不许?这样好了,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不叫你绵绵,如何?”
绵绵道:“为什么你问我我就要告诉你?问别人的名字之前,自己也不先报上名字。”
魏无羡道:“我的名字好说。你记着了,我叫做‘远道’。”
绵绵兀自把“远道”这个名字悄悄念了两遍,记不起哪家的世家公子叫这个名字,可是看他仪表气度,又不像籍籍无名之辈,看着魏无羡嘴角边颇为戏谑的笑容,心中不解。
忽然,一旁传来蓝忘机冷冷的低语:“玩弄字眼。”
她猛地反应过来,这是取“绵绵思远道”之意,戏弄于她,恨恨跺脚道:“谁思你了。你不要脸!”
几名少女笑作一团,纷纷道:“魏无羡,你真的好不要脸呀!”
“没见过你这么讨厌的!”
“我告诉你呀,她叫……”
绵绵拉着她们便走,道:“走,走!不许你们跟他说。”
魏无羡在后面喊道:“走可以,给我个香囊嘛!不理我?不给?不给我找别人问你名字了,总有人告诉我……”
话没喊完,从前方扔来一只香囊,不偏不倚砸在他胸口,魏无羡“哎哟”作心痛状,香囊的带子绕在手指上转得飞起,走回蓝忘机身边,犹在边转边笑。
——
蓝湛此刻的脸色已经黑得不能看,蓝曦臣:“……”
他该如何安慰忘机呢?
——
魏无羡见蓝忘机脸色越发冷沉,问道:“怎么?又这样看着我。对了,咱们刚才说到哪儿了?继续说。我背你怎么样?”
蓝忘机静静看着他,道:“你对谁都是这样一派轻浮浪子的行径吗。”
魏无羡想了想,道:“好像是?”
蓝忘机垂眸,半晌,才道了一声:“轻狂!”
这两个字仿佛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带了点莫名的痛恨,连怒视也不屑再分给他一个了,蓝忘机勉强提速朝前走去。
看他又逞强,魏无羡忙道:“好嘛。你不用走这么快,我走就是了。”
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了江澄。
谁知江澄也不给他好颜色,狠狠地道:“你好无聊!”
魏无羡道:“你又不是蓝湛,怎么学他说无聊。他今天的脸比以往还要臭,那腿怎么回事?”
江澄没好气地道:“你还有闲心思理会他,理会自己吧!也不知温晁这个蠢货把我们赶到暮溪山来找什么洞口,又要搞什么鬼。可别又像上次杀树妖时那样,让我们围上去做肉盾。”
一旁一名门生低声道:“他脸色自然是不好看的,上个月云深不知处被烧了,你们还不知道吧。”
魏无羡闻言一惊:“烧了?!”
——
“烧了?”
“就是射日之征发生的事吧?现在的云深不知处,是战后重建的!”
“温狗当真可恨!”
——
江澄这几日听多了这种事,倒没有他惊讶,道:“温家的人烧的?”
那名门生道:“可以这么说。也可以说是……蓝家自己烧的。温家的长子温旭去了一趟姑苏,不知给蓝氏家主定了个什么罪名,逼姑苏蓝氏的人,动手烧自己仙府!美其名曰清理门户、焕然重生。大半个云深不知处和山林都被烧了,百年仙境,就这么被毁了。蓝家家主重伤,生死未知。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