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看到现在,他已经意识到,夷陵老祖魏无羡,或许并不是传言中那样的人。
那人沉默半响,拉着这人避开江家范围,道,“我当初其实是云梦一带的散修,江家那点事儿,我倒是知道不少,传闻江枫眠对魏无羡视如己出是不错,但同样声名远播的,还有魏无羡被江家虞夫人苛待的传言,动辄打骂,一点小事都要罚魏无羡跪祠堂,此事只要是玄门中人,谁不知道?”
“啊?虞夫人为何不喜魏无羡,还……虐待他?”没错,在他看来,这就是虐待。
如果是自家儿子,不听话,打骂跪祠堂,这都是情理之中,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做父母的总要教,但旁人的儿子如此行事,只有虐待二字能形容了。
那人闻言嗤笑,“还不是女人的嫉妒心?”
“???”虞紫鸢嫉妒魏无羡?这嫉妒从何而来啊?
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那修士叹道,“说起这个,就要提起魏无羡的母亲,藏色散人。”
很明显,这新人不曾听说过藏色散人。
“世人皆传,魏无羡乃江家家仆,魏长泽之子。实则,魏长泽与藏色散人成婚后,便脱离了江氏,四处游猎,按理来说他早已经不算是江家家仆。”
闻言,那小辈满脸惊诧,既然如此,为何现在都传魏无羡是家仆之子?
“仙门世家皆知,虞三娘子与江枫眠是少时同修,十几岁便认识了。江枫眠性情温雅,虞紫鸢则强势冷厉,二人交集并不深,因此虽然门当户对,却一直没什么人把他们联想作一对。后藏色散人出世,途径云梦,偶与江枫眠结识交友,还一同夜猎过数次,彼此都极为欣赏对方。人人猜测,藏色散人极有可能成为莲花坞下一代的女主人。”
“啊?你刚才不是说,藏色散人是魏长泽的妻子吗?”
“是啊,我还没说完,谁知不久,眉山虞氏忽然向云梦江氏提出了联姻。当时的江家宗主对此颇感兴趣,江枫眠则无此意。似乎是不喜虞紫鸢的品性为人,认为二人并非良配,婉言谢绝了数次。而眉山虞氏却从多方入手,对当时尚为年轻、尚无根基的江枫眠强力施压,再加上不久之后,藏色散人与江枫眠身边最忠心的家仆魏长泽结成道侣,远走高飞,云游在外,江枫眠终于败下阵来,娶了虞紫鸢。”
“原来如此……怪不得虞夫人那么讨厌魏无羡,因为魏无羡他娘,是藏色散人啊!”
“你别看他们成了亲,但却成了一对远近闻名的怨侣,常年分居,话不投机。除了家族势力得到巩固,也不知究竟还得到了什么。云梦江氏立家先祖江迟乃是游侠出身,家风崇舒朗磊落,坦荡潇洒,虞夫人的精气神与之完全背道而驰。”这人说着瞥了江澄一眼,嗤笑,“我也曾见过现在的江宗主年幼时的样子,模样性子都随了他母亲虞紫鸢,听说江枫眠从小对其诸般教导,却始终没掰过来,而魏无羡完全继承了江家的家风,依我看……现在的江宗主,是嫉妒魏无羡的。听说已故的江枫眠老宗主,也是更青睐魏无羡,对他这个儿子,看着似没有对魏无羡亲近。”
“如此说来,都传江枫眠对魏无羡视如己出,倒也是真的了?”
“这当然是真的!”
“虞夫人虽说性子让人一言难尽,但确实是当世女子中的佼佼者,但比起魏无羡的母亲藏色散人,却要逊色几分。”
“哦?”
“你入玄门晚,想来不清楚,藏色散人可是抱山散人之徒,抱山散人是位世外隐道,那可是活神仙,跟温氏先祖温卯和蓝氏先祖蓝安是同一时期的修士,那一辈的风云人物,如今早已经早已魂消身散,只有抱山散人,传闻至今仍未陨落。若果真如此,该有好几百岁了,足见修为了得。”
“当年以温卯为首,兴家族而衰门派,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修仙势力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但凡稍有名气的修士,无一不开宗立祖。而这位高人却选择了归隐入山,道号抱山。抱的是哪座山,无人知晓。话说回来,正是因为没人知道,所以才叫归隐。若是归隐了还能轻易找到,那就不叫归隐了。”
“这位前辈隐居在不知名的仙山上,时常会悄悄抱一些孤苦无依的孩儿上山收作徒弟。但所有的徒弟都要发誓:此生唯潜心修道,不得下山,不得入世。否则无论什么理由,从此绝不能再回来。自力更生,红尘中爬摸滚打,与师门再无关系。世人皆道,抱山散人不愧是得道高人,立的这个规矩实在是极有先见之明。”
“这话怎么说?”
“数百年来,她只有两个徒弟出山,前者乃是延灵道人,昔日也是风云人物,奈何走火入魔,死无全尸。第二个便是藏色散人,修为极高,虽与心爱之人结为道侣,四处游猎,但也因此,夫妻双双命陨,徒留一个无辜的幼子,若非被江枫眠带了回去,还不知道会如何呢。”
闻得这番话,那后辈不禁唏嘘,周边跟着听了这些秘闻的,也跟着唏嘘感叹。
——
一旁有师弟悄悄冲他吐舌头,魏无羡对他挑了挑眉。
虞夫人道:“魏婴,你又在作什么怪?”
魏无羡习以为常地站了出来,虞夫人骂道:“又是这幅模样!你若是自己不求上进,就不要拉着江澄跟你一起鬼混,带坏了他。”
魏无羡惊讶道:“我不求上进吗?莲花坞里最上进的不就是我吗?”
少年人忍性不高,就是要驳几句嘴。
一听这话,虞夫人眉心现出一道煞气,江澄忙道:“魏无羡,你闭嘴!”
他转向虞夫人,道:“不是我们想窝在莲花坞里射风筝,可现在不是谁都没办法出去吗?温家把所有夜猎区都划为他们的地盘,我就算想出去夜猎,也没有地方可以下手。待在家里不出去惹事、跟温家人争抢猎物,这不是您和父亲交代过的吗?”
虞夫人冷笑道:“只怕这次是你不想出去,也得出去了。”
江澄不解,虞夫人不再理他们,昂首挺胸地穿过长廊。
他身后那两名侍女恶狠狠地瞪向魏无羡,跟着主人一道走了。
——
“不过是两个使女,竟也敢对江家宗主的大弟子这般态度,看来虞夫人,真是不喜魏无羡啊,连身边的使女也瞧不起魏无羡,如此说来,魏无羡在江家到底过得好不好,还真两说!”
若只是旁观,众人或许还会道,本就是个家仆之子,还想如何?
但身临其境,那样的眼神态度直接冲他们来,滋味儿就不是那么好受了。
蓝湛也曾听说过魏无羡在江家总是受罚,但却不知缘由,心里很不是滋味。
早知有今日,他应该赶在江枫眠前,将魏婴带到蓝家的。
可是……魏婴好像不喜欢蓝家。
——
晚间,魏无羡才知道,虞夫人说的“不想出去也得出去”是什么意思。
原来,岐山温氏派特使来传话了。
温家以其他世家教导无方、荒废人才为由,要求各家在三日之内,每家派遣至少二十名家族子弟赴往岐山,由他们派专人亲自教化。
江澄愕然道:“温家的人果真说得出这种话?太厚颜无耻了!”
魏无羡道:“自以为是百家之长天上的太阳呗。温家不要脸又不是头一回了。仗着家大势大,去年就开始不允许其他家族夜猎了,抢了别人多少猎物,占了多少地盘。”
江枫眠坐于首席,道:“慎言。用餐。”
偌大的厅堂中只有五人,每个人身前都摆着一张方形小案,案上是几碟子饭食。
魏无羡低头动了动筷子,忽然被人扯了扯衣角。
转过脸,只见江厌离递过来一只小碟,碟子里是数粒剥好的莲子,肥肥白白,新鲜饱满。
魏无羡悄声道:“谢谢师姐。”
江厌离微微一笑,那张甚为清淡的面容霎时添了几分生动颜色。
虞紫鸢冷冷地道:“还用什么餐,过几天到了岐山,都不知道有没有饭给他们吃,不如趁现在开始多饿几顿,习惯习惯!”
岐山温氏提出的这个要求,他们是无法拒绝的。
无数前例为证,如果有哪个家族胆敢违抗他们的命令,就会被扣上“仙门逆乱”、“百家之害”等等奇怪的罪名,并以此为由,将之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歼灭。
江枫眠淡声道:“你何必这么焦躁。无论日后如何,今天的饭还是要吃的。”
虞夫人忍了又忍,拍桌道:“我焦躁?我焦躁才是对的!你怎么还能这么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你是没听到温家派来的人怎么说的吗?一个婢女家奴,也敢在我面前趾高气扬!送去的二十名子弟里还必须要有本家直系子弟,本家直系子弟什么意思?阿澄和阿离,一定至少要有一个在里面!送过去干什么?教化?别人家怎么教导自家子弟,轮得到他们姓温的来插手?!这是送人过去给他们拿捏,给他们做人质!”
江澄道:“阿娘,你别生气,我去就行了。”
虞夫人斥道:“当然是你去!难不成还让你姐姐去?看她那个样子,现在还在乐呵呵地剥莲子。阿离,别剥了,你剥给谁吃?你是主人,不是别人的家仆!”
听到“家仆”二字,魏无羡倒是无所谓,一口气把碟子里的莲子全都吃光了,正嚼得口里都是丝丝清凉的甜意。
江枫眠却微微抬头,道:“三娘。”
虞夫人道:“我说错什么了吗?家仆?不乐意听到这个词?江枫眠,我问你,这次,你打不打算让他去?”